史诺的脸上满是汗。立住,他顾不得擦汗,先用灰蓝的眼珠偷看了首长们一眼。他很狼狈,很疲乏,很害怕,可是还带出一些美国兵特有的狂妄无知,目空一切的神气。稍微镇定了一点,他的狂傲更增加了一些,眼珠定住,偏扭着点头,表示他的倔强。他只由牙缝里说出他叫史诺,就不再开口。翻译员问他的部队番号,他低声而清楚地说:“我是军人!”
师长教翻译员给史诺一枝烟。史诺翻了翻眼,手颤抖着接过去。狂吸了两口烟,他又看了看首长们,清楚地看见师长的和善带笑的脸。他问了声可以坐下吗?他的腿已支持不住他的胖身体。
“可以。”师长说。
坐下,他叹了口气。然后,低着头吸烟,象在思索什么。
慢慢地他抬起头来,问翻译:“我可以问点事吗?”话被翻译过去。师长点了点头。
“你们要把我怎样呢?”史诺说出心中的顾虑。
邵政委简单明确地说:“你是俘虏,我们宽待俘虏!”
史诺又低下头去思索。这次,并没有抬头,象是对自己说:“他们是谁呢?连长?营长?”
乔团长问翻译:“他嘀咕什么呢?”
翻译据实地传译过去。
“告诉他,比营长要大一些。”团长笑了笑。
史诺心里盘算:那个“大人”已比营长大一些,中间坐着的当然更大了!他不由地立起来,很规矩地向师长敬了礼。师长和善而尊严地看着俘虏。
史诺不敢坐下,相当急切地问:“请官长们原谅我再问一个问题!”
师长说:“只准你再问一句!”
“请问,你们都是共产党吗?”
邵政委爽朗地笑了两声:“我们都是,而且感到光荣!怎么,你看我们不大象?”
史诺的略带傻气的眼看了乔团长一下。
乔团长得意地说:“他看我象,首长们不象!”“啊——!”邵政委拍了大腿一下,“我明白了!自从十月革命起,美国大资本家所控制的报纸、杂志、电影和广播,没有一天不作反共宣传,永远把共产党员形容成最野蛮可怕的人,所以这个家伙,看见咱们的师长那么和善,就怀疑起来。乔团长,他看你象党员,你的身量和眼睛教你占了便宜!不过,你还赶不上美国电影里的牧牛童,你并不伸手就打人,无缘无故就开枪!”
史诺急于想知道政委说的都是什么,看一眼政委,赶紧又看一眼翻译。
“给他翻译一下!”师长告诉翻译。“补充上,我是老党员!”听完了翻译,史诺慢慢地坐下去,低声自言自语:“错了!都弄错了!”
“当然都弄错了!”邵政委说,“你亲眼得见,是谁把朝鲜的城市村庄都炸光,连妇女小孩也成群地杀害,看见田里一头黄牛就开枪?是你们?还是我们?”
史诺的大下巴顶在胸口上边,一动也不动。
“你家里有几个小孩?”师长突然地问。
史诺愣了一会儿,好象没把话听明白。然后,他急忙地向怀里摸,掏出一个小皮夹,急忙地打开,拿出一张小像片来。他忘了他是俘虏,忘了一切,一心只要看看他的儿女的像片,也教别人看看。他的脸上没有了愁容,灰蓝眼珠上露出欢快的光彩。小心地、亲切地,他把像片交给了翻译员,用带着细毛的手指微颤地指指点点:“这是玛丽,十二,小脸就象苹果似的;这是小保罗,九岁,淘气惊人!给官长们看看,看看!”
首长们看了看照片。
师长点着头说:“很好!我家里也有小孩!”然后,提高了一点声音说:“史诺,我看,分别是在这里:为保护我们自己的儿女,和朝鲜人民的儿女;我们不惜牺牲自己,到朝鲜来抵抗侵略。你们呢,服从着大资本家和军阀的命令,抛下自己的儿女,来屠杀朝鲜的儿女!你看是这样不是呢?”“官长们!”史诺立正,严肃有礼地说,“问我吧!爱问什么问什么,我知道的必据实回答!”他自动地说出他的部队番号。
“我问你,看样子你是个老兵?”
史诺插嘴:“兵头将尾的连上士,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到过柏林。”
师长说下去:“我想问你这个,照你的经验看,‘老秃山’的防御工事有什么缺点没有?你有作战经验,你起码应当作个连长!”
“唉!”史诺叹了口气。不错,他有作战经验,可是他只能给年轻的家里富裕的排长保镖!
“说说你的意见!”邵政委催促。
史诺低下头去思索,很想提出些意见,证明自己懂得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