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办公室有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叫刘淑芝。她似乎总是在办公室整理发放需要人们填写的表格。稍有空闲,她马上跟任何一个可能碰到的人谈孩子多可爱,丈夫多可气。好多人违心地叫她刘老师,因为他们常常背后说刘老师像被大学生甩在农村的土对象,坐在系办的模样,就像来上访的。这天早上,她一看见王一迈进系办的门槛,立即发问:
“哎,王老师,你说咱家的电话有多该死啊?!”她不等王一回答那电话该死的程度,接着又说,“一接不是断了,就是找什么张三王二麻子的,这不是出鬼了吗?”
王一勉强笑笑,她无心就电话的事跟她谈什么。刘老师提起可笑的电话,又勾起了她离家前的情绪。她只想打听一下留学生开会的地点有没有改变。
“咱家那死鬼还出差了,有时候半夜也来电话,我一说喂,就断了。”
“是吗?”王一被她的话吸引了。
“你说能不能是咱家那死鬼结下什么仇人了?”
“你丈夫接电话,电话也没人说话吗?”王一问。
“他没接电话,他出差了。”
王一无可奈何地笑笑,离开了系办。她的情绪又回到今天早上自己家电话的怪现象上,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际,但她马上赶走了它,除非事实摆在她面前,否则她不会相信尹初石可能会有别的女人。
走在整洁的校园,王一多少平静下来。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已经透出明显的秋意,偶尔便有落叶随风起舞。匆匆赶往图书馆的学生大都是独自一人。王一常常有兴趣了解这些在上课时间去图书馆的学生,他们中有多少可能是逃课的。上午校园的静谧和谐偶尔被驶过的汽车打破,这使得沉浸其中的王一有机会从路边的反射镜里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她为自己得体的装束感到满意,但并不得意,因为丈夫从没评论过她的穿着,别的男人当然更不可能。
王一赶到外办的会议室时,会已经开始了,站在门口,也能听见里面的讨论声。她轻轻推开门,在门边一个空座位上坐下,然后跟旁边的一个蓝眼睛的男人礼节性地点点头。她不认识这人,但她想此人可能是外教。
站在会议桌顶端的白老师是负责行政的老师。课程安排、吃饭就寝都归他管。此时,他正说着有关方面的规定,一个黑人留学生打断了他的话,他说:
“白老师,还是先玩儿点儿真的吧。”他的话故意加重了“儿”化,引得哄堂大笑。王一也笑了,身旁的外教对她说了一句汉语,王一没听清,但应付地点了点头。
“什么是真的?难道我说的这个是假的?”白老师说,“你别瞎起哄,德力加。”
“我没瞎起哄,白老师,我说的是真正的事儿,比如说,食堂的牛奶,一天比一天稀,明天就快跟白水一样了。这事你得管管。”
“这事我管不了,这是牛的事。”白老师说完大家又一阵大笑。
“笑什么,这天总下雨,一下雨草上就净是雨水。牛吃了带水的草,奶能不稀么?”白老师说完自己并没有笑,一脸严肃相。但其他的人都笑死了,有好几个围着会议桌坐着的留学生笑得滑到桌子底下去了。王一尽量控制自己笑不失态,她发现身边的男人也蹲到了地上,两手紧按肚子,笑得受不了了。王一想这人也许是个年纪不轻的留学生,笑起来就跟孩子似的。
“值得笑成这样么?让老天爷别下雨,牛奶就浓了。”白老师说完朝王一眨眨眼。王一会意地点点头。白老师是个很幽默的长者,王一喜欢他。
“下面请这学期的新汉语老师跟大家见见面。”白老师说。“这位是王一老师。”
王一走到白老师跟前,朝大家点点头。她很快发现学生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因此决定用英语说自己的开场白:
“我虽然教过汉语,但教留学生我的经验不多。我愿尽我的所能与大家共同学好这门课,大家都是不远万里来到我校学习的,所以我作为老师也当尽全力。如果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需要跟我交流,我不在这儿的话,也可以给我家里打电话。”王一说完转身将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会议室的记事板上。然后她发现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正抱着她放在长沙发上的皮包,细长的手指在那上面不停地敲打着,仿佛节拍应着心里哼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