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人们,不象别处,是各式各样的,以脸色说吧,就有红黄黑白的不同。小坡过年的时候,这“各色人等”也都过年;所以显着分外的热闹。那里有穿红绣鞋的小脚儿老太太,也有穿西服露着胳臂的大姑娘。那里有梳小辫,结红绳的老头儿;也有穿花裙,光着脚的青年小伙子。有的妇女鼻子上安着很亮的珠子,有的妇女就戴着大草帽和男人一样的作工。可是,到了新年,大家全笑着唱着过年,好象天下真是一家了。谁也不怒视谁一眼,谁也不错说一句话;大家都穿上新衣,吃些酒肉,忘记了旧的困苦,迎接新的希望。基督教堂的钟声当当的敲出个曲调来,中国的和尚庙奏起法器,也沉远悠扬的好听。菩萨神仙过年不过,我们不知道,但是他们一定是抿着嘴,很喜欢看这群人们这样欢天喜地,和和美美的享受这年中的第一天。
虫儿鸟儿一清早便唱起欢迎新岁的歌儿,唱得比什么音乐都好听。花儿草儿带着清香的露珠欢迎这元旦的朝阳。天上没有一块愁眉不展的黑云,也没有一片无依无靠,孤苦零丁的早霞,只是蓝汪汪的捧着一颗满脸带笑的太阳。阳光下闪动着各色的旗子,各样的彩灯,真成了一个锦绣的世界。
小坡自己呢,哎呀,真忙个不得了。随着鸟声他便起来了,到后花园中唱了一个歌儿给虫儿鸟儿们听。然后进来亲了亲妹妹的脑门儿,妹妹还没睡醒,可是小嘴唇上已经带着甜美的笑意。把妹妹叫醒,给她道了新禧,然后抱着二喜去洗澡。二喜是一个小白猫,脑门上有两个黄点儿。洗完了澡,便去见母亲,张罗着同她买东西去。虽然是新年,还要临时去买吃食,因为天气太热,东西搁不住。母亲买东西一定要带着小坡,因为他会说马来话又会挑东西,打价钱;而且还了价钱不卖的时候,他便抢过卖菜的或是卖肉的大草帽儿,或是用他的胖手指头戳他们的夹肢窝,于是他们一笑就把东西卖给他了。
在市场买了一大筐子东西,小坡用力顶在头上,(这是跟印度人学的。)压得他混身都出了玉米粒大的汗珠子。到了家中把筐子交给陈妈——他们的老妈子。陈妈向来是一天睡十八点钟觉的,就是醒着的时候,眼睛也不大睁着。今天她也特别的有精神,眼睛确是睁着,而且眼珠里似乎有些笑意。
父亲也不出门,在花园中收拾花草。把一串大绿香蕉也摘下来,挂在堂中,上面还拴上一些五彩纸条儿,真是好看。哥哥的钱全买了爆竹,在门口儿放着,妹妹用手堵着耳朵注意的听响儿。小坡忽然跑到厨房,想帮助母亲干点儿事。又慌着跑到花园和父亲一块儿整理花草。听见了炮声,又赶紧跑到门口看哥哥放爆竹,哥哥不准他动手,他也不强往前巴结,站在妹妹身后,替她堵着耳朵。喝!真忙!幸亏没穿鞋,不然非把鞋底跑个大窟窿不可!
吃饭了,桌上摆满了碟碗,小坡就是搬着脚指头算,也算不清了。真多,而且摆得多么整齐好看呢!哎呀!父亲还给买来玩艺儿!妹妹是一套喝咖啡用的小壶小碗小罐,小坡是一串火车,带站台铁轨。“到底是新年哪!”小坡心里说。
吃完了饭,剩下不少东西,母亲叫小坡和妹妹在门口看着,如有要饭的花子来了,给他们一些吃,母亲向来是非常慈善的。
父亲喝多了酒,躺在竹床上,要起也起不来。哥哥吃得也懒得动。二喜叼着一个鱼头到花园里去慢慢的吃。小坡和妹妹拿着新玩艺儿在门外的马缨花下坐着,热风儿吹过,他也慢慢的打起盹儿来。
这时候,四外无声,天上响晴。鸟儿藏在绿叶深处闭上小圆眼睛。蜻蜓也落在叶尖上,只懒懒的颤动着透明的嫩翅膀。椰子树的大长绿叶,有时上下起落,有时左右平摆,在空中闪动着,好似彼此嘀咕什么秘密。只有蜂儿还飞来飞去忙个不了,嗡嗡的声儿,更叫人发困。
风儿越来越小了,门上的旗子搭拉下来,树叶儿也似乎往下披散,就是马缨花干上的寄生草儿也好象睡着了,竟自有一枝半枝的离了树干在空中悬悬着,好似睡着了的小儿,把胳臂轻松的搭在床沿上。
马儿也不去拉车,牛儿也歇了工,都在树荫下半闭着眼卧着。多么静美!远处几声鸡啼,比完全没有声儿还要静寂。
多么静美!这便是小坡的新年。啊,别出声,小坡睡着了!一切的人们鸟兽都吃饱酣睡,在梦里呼吸着花儿的香味。
小坡醒来时,看见妹妹的黑发上落着三四朵深红的马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