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不愧为铁腕人物,就在内阁入值的这二十多天里,他就办妥了增补高仪入阁的一应事宜。高仪是他的老同事,此人清心寡欲,淡泊处世,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并不是合适的阁臣人选。但高拱一时情急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用他了。管他呢,先弄个盟友进来,对张居正多一份掣肘总是好的。与此同时他又故伎重演,布置自己的门生及言官,搜集张居正的材料伺机上本弹劾。他的这一举动,也曾引起一些门生故旧的担心,他们都知道张居正非等闲之辈,一旦让他知晓,内阁中就会狼烟滚滚,高拱即使能赢,也是元气大伤。但高拱主意已定,不听劝告。现在,通过查志隆被捉拿下狱一事,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张居正觊觎首辅之位,早已暗中动手了……
高拱在恭默室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仍不见皇上到来,这种事往常从来没有发生过。皇上下旨候见,最多也等不了半个时辰。高拱正心下狐疑,只见张贵又满头是汗跑进恭默室,朝高拱施了一礼,说道:“皇上让奴才来通知高阁老,今日的召见取消了。”
“为何取消?”高拱一惊,顾不得礼貌,直愣愣问道。
张贵面有难色,但经不起高拱一再追问,于是低声说道:“你是阁老,告诉你也无妨。万岁爷刚才还好好的,跟奴才有说有笑。却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喷嚏之后,那脸色顿时就变了,又摔杯子又砸凳儿,闹腾起来了。”
高拱顿觉不妙,心知皇上的病情又有反复。于是吩咐张贵:“你快回宫照顾皇上,我这就回内阁,给皇上上札子问安。”
说罢,两人离开恭默室,张贵一溜烟跑回乾清宫,高拱快步走回内阁。过了会极门,刚要跨进内阁大门,忽见树荫下窜出一个人,一迭声喊道:“老爷,老爷!”
高拱停下脚步一看,喊话的竟是家人高福。他诧异地问:“你跑来这里干啥?”
高福神色极为诡秘,四下里瞧瞧,见没有人,便压低声音说:“邵大侠来了。”
“邵大侠?”高拱心头一紧,问道,“他进京干啥?”
“他要我尽快告诉老爷,他有紧急事找老爷商量。”
“他现住哪里?”
“棋盘街苏州会馆。”
高拱略一沉思,吩咐道:“你先去苏州客栈陪一陪他,酉时过后,我再去看他。”
“是。”
高福拔腿就走,高拱又把他喊住,小声叮咛:“告诉邵大侠,京城人多口杂,凡事务必谨慎,尤其不要暴露身分。”
高拱刚回到值房,正欲写一便札给司礼太监孟冲,让他打听今日姚旷送往司礼监的究竟是什么札子。刚提起笔来,忽听得大堂里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皇上驾到——”
听说皇上来了,高拱与张居正都慌忙跑出值房迎驾,刚跨出游廊,只见隆庆皇帝已站在门道过厅里了。两人赶忙趋步上前,跪在大堂上。小楼各房间里一干属官胥吏,也都涌了出来,在两位阁老的后面,黑鸦鸦跪了一片。
“皇上,臣高拱、张居正于此接驾。”
高拱伏地喊了一声,隆庆皇帝也不答应。大堂中出奇地寂静,只有皇上的登龙靴,在砖地上发出“橐橐”的响声。
皇上不发话,跪着的人也不敢起来。高拱心中纳闷:“皇上不是发病,取消了在文华殿的会见么?怎么事前也不发旨,就突然跑到内阁来了?”他抬头朝皇上觑了一眼,只见隆庆皇帝穿着一件玄色丝直裰,外套一件紫色褙褂,头上的那顶没骨纱帽,也是随便戴上去的。一看就是大内居闲的便服,穿这种衣服,是不可会见外臣的。
就在高拱暗自思忖的同时,张居正也朝皇上觑了一眼。除了那身打扮让他感到奇怪之外,他还看清皇上略微浮肿的脸上,泛着飘忽不定的青色,这是久病伤元的特征。
高拱与张居正等已跪了一些时候,隆庆皇帝没有什么表示。这时,张贵气喘吁吁从外头跑了进来,他找皇上来了。他从恭默室与高拱分手回到乾清宫时,皇上莫名其妙的怒火才稍稍平息,并移步到西暖阁养正轩,听司礼监当值的秉笔太监读了两份奏折,忽然一摆手说:“不读了,备轿,朕去慈宁宫看看太子。”一乘杏黄色的四人暖轿立刻抬了过来,隆庆皇帝升轿,刚出乾清门,隆庆皇帝突然撩开轿窗帘儿,锐声喊道:“快,追上她!”四个抬轿的内侍被这一声喊弄糊涂了,一时都收住了脚步。“大胆奴才,这边!”隆庆皇帝指着左崇楼方向,在暖轿里急得直跺脚。内待瞧着左崇楼前的御道上空无一人,却也不敢分辩,只得抬起暖轿沿着御道向文昭阁的方向飞奔。“快!快!”隆庆皇帝拍着轿杠嚷道。内侍们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累得脚不点地。过了会极门,隆庆皇帝手朝内阁大门一指,喊一声“进去!”暖轿便抬进了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