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乞食院门前。
自那次去西竺寺拜会百净回来,李延从唐伯虎诗集中找到这首诗,闲来无事就吟哦几遍。因此这短短五十六个字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此地再次吟诵,竟止不住满腔酸楚。念罢诗句,已是喉头哽咽,不能自已。
“唐伯虎这首诗,果真充满了伤感。”孤鹤抚着三绺长须,喟然叹道,“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李大人,这两句诗中,就藏了真正的解脱法门啊!”
“啊,请先生开释。”
“本来,高阁老已经为李大人安排了一个锦绣前程,怎奈先生财迷心窍,贪墨巨额军饷
,这不是‘前程两袖黄金泪’又是什么?至于‘公案三生白骨禅’嘛,先生是明白人,难道非得让我点明么?”
李延心下一沉,忖道:“他怎么知道我贪墨军饷一事?”越发觉得这位孤鹤神秘莫测。事既至此,也顾不得面子,只哭腔哭调地说道:
“先生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望指点迷津。”
孤鹤摇摇头,眉头紧紧拧住,半晌不作声。这副神情让李延产生了大祸临头的感觉,他起身绕过石桌,竟扑通一下跪倒在孤鹤面前,嘴中连连哀求:“还望先生施行大德,拯救李某。”
孤鹤并不去扶起李延,而是抬头望天,只见一轮明月挂在星空,极高明台旁边,几棵古松的枝叶反射着细碎的银白色的光芒,远处黑簇簇的峰头像一团团起伏不定的乌云。孤鹤仿佛受到了什么启示,铁青的脸色稍稍松弛一下,缓缓说道:
“李大人,你且起来。”
看到李延艰难地爬起来坐回到石凳上,孤鹤接着说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李延睁大了眼睛。
“实话告诉你吧,我姓邵,人称丹阳邵大侠。”
“邵大侠?”李延一阵惊愣,问,“你就是那个为高拱谋取了首辅之位的邵大侠?”
“正是。”
李延顿时像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浮木,他一把扯住邵大侠的手,激动地说:“李某久闻邵大侠大名,没想到能在衡山见到你,实乃三生有幸。”
邵大侠推开李延的双手,阴沉说道:“李大人,先不要说这些不见油盐的屁话。我说过,我是来为你开启解脱法门的。”
“多谢多谢。”李延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说话也畅快起来,“邵大侠真是神机妙算,掐准了今夜我要来这极高明台,事先就来这里把李某候个正着。”
邵大侠勉强一笑,答道:“李大人过奖了,我邵某可不会什么神机妙算,从桂林开始,我就偷偷跟着你,一直跟到这衡山。”
“你跟了我半个月?”
“是啊,确切地说,是十七天。”
“你为何要跟着我?”
“奉内阁首辅高拱之命。”
“是座主让你来救我?”
“救你?也算是吧,”邵大侠看到李延眼神里充满了期望,内心不禁产生些许怜意,但一闪即过,接着委婉说道,“正是你的座主,让我来向你传授解脱法门。”
“何为解脱法门。”
邵大侠盯着李延,鄙夷地说:“你这是第二次问,我再回答一次,一了百了,万事皆休,就是解脱法门。”
李延仍然胡涂,他搔了搔额头,自言自语道:“一了百了,怎样才是了呢?”
邵大侠见李延执迷不悟,也不想再同他绕弯子,干脆明了说话:“双眼一闭,两脚一伸,不就一了百了?”
李延一听大惊,失声叫道:“怎么,你要杀我?”
邵大侠冷笑着回答:“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自寻死路。”
李延吓得面如土灰,讷讷问道:“为何是我自寻死路?”
“为的就是你贪墨太甚,辜负了高阁老对你的荐拔之恩。”
邵大侠说话的声调虽然不高,却像寒剑一样刺来。李延两股战栗,结结巴巴地分辩道:
“不会,一个月前我还专门给座主去了一信。我李某虽然能力有限,但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