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班后,高拱回到家中,没想到又出了一件事令他心神不安。
进得家门,高拱卸去官袍换上便服,刚在书房坐定,高福就喜滋滋地拿过一封信,双手递给高拱,低声说道:“老爷,这是邵大侠派人送来的信。”
“哦!”
高拱答应一声,立忙接过那封缄口的密札拆开,抽出一张信笺来看,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行字:
李花南岳谢去
游子归去来兮
高拱已约略猜出这两行字中的“玄机”,但心中仍不敢肯定,便问高福:“邵大侠人呢?”
高福答道:“听说他已回到南京,只是派了一个人送来这封信。”
“送信人呢?”
“也走了。”高福看出高拱心情焦急,又赶紧补充道:“送信人说,李延已在衡山福严寺后头的极高明台上自尽了。”
“什么?你说什么?”高拱连连追问,他仿佛没听清楚,或者说听清楚了不敢相信。
高福又重复了一遍。高拱一时惊得合不拢嘴,愣了半晌,又捡起案台上的那张信笺看了看,说道:“李花南岳谢去,大概指的就是这件事了,送信人说,李延是怎样自尽的?”
高福略作迟疑,答道:“送信人并未详细叙说,只说是吊死在一棵老松树上。”
“什么吊死的,我看八成是被邵大侠干掉的,这个邵大侠,做事也忒狠毒。”
说这话时,高拱一脸沮丧。不由得回忆起那天晚上在死牢里与邵大侠秘密会见时的情景。当他说明请邵大侠帮忙时,邵大侠就明显流露出杀人灭口的意思。他虽然表示了反对,但因没有想到邵大侠这种江湖人士的行事风格,故酿成今日这种后果。一想到自己可能成为杀害李延的间接凶手,高拱的心头便一阵阵发紧。这其中许多谜团只有与邵大侠见面时才能解开,高拱便问:“这个邵大侠,为何不肯来京见我?”
高福答道:“我问过送信人,他说他家主人离家时间太长,担心南京方面的生意,故从衡山下到岳阳后,从那里雇了一条船,直接回南京了。”
“哦,是这样。难怪信上还有一句话,游子归去来兮。”
高拱说罢,便把那张信笺揉皱烧了。人既然已经死了,怪谁也都没有用。何况高拱心底也清楚,邵大侠这么做,也是为了他的彻底安全。心里头经过一阵痛苦的煎熬,高拱又恢复了平静,一门心思又回到了现实:打从隆庆皇帝宾天,宫廷内外局势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隆庆皇帝在位时,凡事都依赖高拱。现在情形却不一样,新登基的小皇帝还不能单独问政,凡事都得要母后李贵妃裁决。这李贵妃对冯保甚为依赖,而冯保又是他高拱的死对头。如今冯保已出掌司礼监大印,这无疑使得高拱暂处下风。他最担心的是,冯保与张居正联手,这样就使得他这位“天字一号枢臣”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想到这里,高拱便记起了隆庆皇帝去世后三日,他与高仪在内阁值房里的一次谈话。
那天下午,大约未牌时分,高拱正在阅处礼部送来的恭请太子登基即皇帝位的《劝进表》,大理寺卿谷正雨前来求见,向高拱报告,刑部张榜通缉的妖道王九思,早被冯保手下暗中捕获,如今关在东厂牢里。一听到这消息,高拱心里头酸溜溜的,于是踅进高仪的值房,把这消息告诉他。高仪听了,半晌不做声。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首辅打算怎么办?让刑部和大理寺去东厂要人?”
高拱叹一口气,答道:“捕缉之事,理归刑部,问谳断案之责,在大理寺。像王九思这样轰动朝野的钦犯,理该交三法司处理,只是冯保抢了这个头功,断不会放人的。”
“首辅所言极是,”高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蹙着眉头说:“我看这个冯保,早就派人把王九思盯死了,他这么做,主要还是冲着孟冲来的,朝廷内外都知道,是孟冲把王九思这个妖道引荐给皇上的。”
“偏偏张居正……”
高拱欲言又止,高仪瞅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我知道首辅要说什么,偏偏张居正当街捉拿王九思,又是你首辅下令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