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说着喉头又开始发哽,朱翊钧生怕母亲又开始伤心流泪,连忙岔开话题半是好奇半是撒娇地问陈皇后:“母后,你接着说嘛,有什么蹊跷?”
陈皇后向朱翊钧投去深情赞许的眼光,表示理解他的意思。接着问李贵妃:“妹子,冯公公接任司礼监掌印,有几天了?”
李贵妃扳起指头算了算,答:“六天。”
“才六天工夫,有几封折子弹劾他?”
“四封,一封是从南京寄来的,前天收到,另外三封是六科廊的言官今天敲登闻鼓送进来的。”李贵妃接着简要地介绍了四封折子的大概内容。
“唔。”陈皇后若有所思,又问,“冯公公的司礼监掌印,是怎么当上去的?”
李贵妃见陈皇后像个局外人一样弯山弯水的说话,不免心下焦急,说话声音粗起来:“姐姐你也真是,难道你真的犯迷糊了。让冯保取代孟冲,是钧儿登极那天,我俩商量着定下来的,然后以皇上的名义发了一道中旨。”
陈皇后抿嘴一笑,加重语气说道:“我的好妹子,姐姐并没有犯迷糊,我说的蹊跷就在此处啊!”
“啊?”李贵妃眸子一闪。
“你想想,中旨是绕开内阁直接由皇上发出的,他高胡子能高兴吗?再说咱们明朝天下也快两百年了,当过司礼监掌印的太监,少说也有大几十号人,你听说有谁当上六天就遭人弹劾的?王振、刘瑾,这些前朝太监中的大奸,虽然掌印时为非作歹,也没听说一上任就有人要把他们赶下台。外官们为何要这么作,妹子,我们倒要问个究竟才是啊!”
陈皇后这席话,说得李贵妃频频点头,同时也暗暗吃惊:这位皇后姐姐平日里绝不谈论朝政,可是一旦谈起来却头头是道,顿时有些后悔前两天没有及时找她,害得自己一个人独自着急。
“姐姐,你的意思是高胡子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差不多是这样。”陈皇后语气肯定。
“那,我们应该怎样办呢?”
李贵妃盯着陈皇后,眼光里充满企盼与求助。陈皇后这时反倒感到为难了。她认为,以李贵妃的精明强干,这么大的事件出来,她不可能没有想法,找她来商量之前恐怕李贵妃心中就已想好了主意。李贵妃虽然同意她的分析,但她的主意究竟又是什么呢?陈皇后此时很想趁机给冯保说几句好话,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论关系,冯保和李贵妃应该更亲近一些,冯保还是皇上的大伴。因此,贬抑与褒奖冯保的话都用不着她陈皇后这个局外人来说,这是一层。更重要的,当今皇上——眼前这个满脸稚气的孩子,毕竟是李贵妃的亲生儿子。所以凡涉及朝政大事,还是慎重为宜。主意出得好那就万事大吉,若是出了个馊主意,轻者会说她越俎代庖,重者恐怕连“干政”的罪名也会落到自家头上。思前想后,陈皇后抱定决心不给自己种祸,为了搪塞过去,她故意逗着问朱翊钧:“钧儿,你这万岁爷该拿个主意,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朱翊钧脸一红,紧张地望着李贵妃,讷讷地说:“还望母后做主。”
花厅里出现短暂的沉默。这时,灵堂那边的诵经声又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
佛所行处,国邑丘聚,靡不蒙化。天下和顺,日月清明。风雨以时,灾厉不起。国丰民安,兵戈无用。崇德兴仁,务修礼让。国无盗贼,无有怨枉。强不凌弱,各得其所。
经文的唱声极有感染力,既有覆盆的凄切悲哀,也有白云出岫的超脱与空灵。陈皇后听了心性洞开,感慨说道:“听说灵堂里的那个一如师傅,是个得道的高僧,声名极高。”
“是的,我也听说了。”李贵妃心不在焉地回答。
“能否把他请过来,为我们指点迷津?”
“请他?”李贵妃笑着摇摇头,“一如师傅是个出家人,哪管得这些俗事。”
“妹子不也是观音再世么,怎么也管俗事呢?”陈皇后巧妙地说了一句奉承话,接着说,“皇上管的是天下事,要说俗事是俗事,要说是佛事也是佛事。”
“姐姐说这话倒像个参禅的。”李贵妃好像悟到了什么,呆着脸说,“也好,把一如师傅叫过来,不指望他出什么主意,若能帮我们把心气理顺理顺,也就阿弥陀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