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还叫‘寒舍’,我那里岂不成了草房?”祁树礼似笑非笑,目光犀利。
这两个绅士相伴而坐,礼貌客气,举止高贵,你点头我微笑,颇有点两国元首会面的意味。祁树礼问:“听Cathy说,你破产了?”
“是。”
“损失严重吗?”
“都破产了,还有什么严不严重的。”
“哦……”祁树礼四处张望,意思很明白,破产了还住这么豪华的船屋。
“我想你可能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指的是我在感情上破产了,”耿墨池不慌不忙,长叹一口气说,“事实是两年前就破产了,失去了最爱,一个人漂泊在异国,怎么能不凄凉啊?在感情上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婚姻也是如此,现在我跟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人收留我,没有人爱我……”说着故意拿眼神瞟我。祁树礼察觉到了,脸色很不好看,冷冷地说:“西雅图难道有收留你的人吗?”
耿墨池把目光转向他的老邻居死对头,刚才还傲慢不羁的,瞬间就变得伤感无助,声音空茫得没有一点力气,“我知道你不会让人收留我,我也没有抱这个奢望,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教她弹弹琴,这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罢了,我不会破坏你什么,也不会夺走你什么,因为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能力给予她幸福,我有自知之明,这点请你放心。”
祁树礼的表情有点复杂了,显然他没料到耿墨池会放低姿态,他看看我,又看看这个“将死之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坦白讲我其实很感激你,第一次在湖边偷偷地看到她,面色红润,那么有光彩,跟两年前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于是我知道这两年你把她照顾得很好,我没有办法给予她的,你都给予了,所以对于你我真是没话说。”
耿墨池目光诚恳,全无昔日针锋相对的犀利,连祁树礼都诧异,这样的话竟然出自傲慢得不可一世的耿墨池之口,祁树礼端详他片刻,轻叹着摇头。
“耿墨池,从内心来说我很同情你,也佩服你,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对爱还这么执着,千里迢迢追到这儿来,如果我拒绝你的要求,好像显得我太无情,只怕她也会恨我,但是……”
“但是什么?”
“我是真的对你不放心,不是不放心你会对她怎么样,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她的人品,你们不会做出让我难堪的事。但我就是不放心,怕她的心又会死在你身上,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让她健康起来……”
耿墨池目光转向我,“考儿,你跟他说吧,你的心会死在我身上吗?”
“已经死过了。”
“对,已经死过了。”耿墨池把我的回答扔给祁树礼。他倒是会捡现成的。
祁树礼的目光在这位“破产”钢琴家的脸上扫来扫去,沉吟片刻,终于表态:“那好,你可以教她弹琴,不过我可得约法三章。”
“请讲,我一定遵照执行。”
“第一,上课时间每天不得超过两小时,我会叫茱莉娅盯着;第二,除了学琴,不得私自见面,或者外出;第三,除了上课,你不得在我家附近出现……”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
“还有吗?”耿墨池问。
“暂时只有这些,若有其他的,会随时补充。”
“好,我答应。”
“你能做到吗?你要知道,你违反其中的任何一条,我就会取消这个协议。”
耿墨池有一瞬间的失神,脸上露出笑意,眼底却泛滥着悲伤,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什么都答应你,就是要我上你家擦地板我都答应,只要可以每天教她弹琴。”
我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擦地板!骄傲的耿墨池,不可一世的耿墨池,仅仅为了每天两个小时的见面,他竟然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放下自己比命还尊贵的尊严。看到他这么凄惨地挣扎,我真的承受不起,感觉更像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祁树礼显然也受到震动,看看我,又看看他,表情僵硬如一尊斑驳的石像,冷冷地逼出一句话:“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坚持自己的尊严,没有时间跟你作无谓的抗争。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医生说我最多只能活一年,一年能做什么,看着她,就是我余生唯一能做的事。除此以外,我对自己、对人生包括对她都已经无能为力,只能这个样子了,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