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太后,您不是还有事要问张先生么。”
“啊,正是,”李太后浅浅一笑。此时,偏西的阳光照着她肩头的霞帔,显得格外光彩夺目,她瞟了一眼冯保,问张居正,“张先生,听说胡椒苏木折俸一事,京城里有一些风波?”
“看来,太后与皇上今日召见,为的就是这事。”张居正心里头嘀咕了一句,便答道:“是有一些浮言訾议,但无碍大局。”
“为何不见折子奏报此事?”
“是臣压下了。”
“啊,”李太后一惊,她没想到张居正如此坦诚,问道,“为何要压下?”
“些微小事,何必惊动圣上。”
张居正说得轻描淡写。李太后觉得他既深不可测,又清澈见底。于是也就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章大郎打死王崧一事,如何处置?”
这一问问到筋上,张居正最感棘手的就是此事,但他声色不露,以退为进答道:“臣让刑部勘查此事,结果尚未出来。”
一直摩挲着风葫芦的朱翊钧,突然冷不丁插问一句:“你知道章大郎有何背景?”
“臣知道,他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邱得用的外甥。”
既已挑明,李太后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张先生,你对章大郎迟迟不作处理,是不是就碍着这层关系?”
“回太后,臣的确有投鼠忌器之意。”
李太后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冯保,这位大内总管,也正拿眼瞧她。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冯保的眼神里似乎藏了这样一句话:“怎么样,太后,张先生的心思,奴才猜得不错吧?”李太后突然眉毛一拧,口气严厉地说道:
“张先生为何要投鼠忌器?你且秉公而断。不然,六科廊的那帮爱嚼舌头的言官,又有攻击咱的口实了。”
李太后突然变脸,张居正始料不及,因此稍作迟延,思虑如何答话。冯保见机行事,趁空儿问道:
“张先生,你上回给皇上的揭帖中,说王崧之死系章大郎误伤,果真如此么?”
张居正不知冯保问话的用意,因此机敏地反问:“冯公公,东厂对这件事勘查的结论如何?”冯保答:“手下的访单报来,也说是误伤。”
张居正悠悠一笑说道:“待刑部勘查结果出来,如果仅系误伤,章大郎死罪没有,活罪难逃。”张居正明里是对冯保讲话,暗里却是说给李太后听的。他巧妙地道出对章大郎的惩罚尺度,看李太后作何反应。
李太后犹自气鼓鼓地说:“张先生一定要秉公而断,万不可留闲话给人说。”
朱翊钧瞪大充满稚气的眼睛问:“母后,谁有这大胆,敢说你的闲话?”
“有哇,”李太后长吁一口气,忿忿地说:“六科廊的言官,不是人手一册《女诫》么?”
“张先生,这次京察,把这些人统统革职。”
朱翊钧脚一跺,那表情竟又成了一言九鼎的人间至尊。张居正并不“领旨”,而是适时调转话头,对李太后说:
“方才太后提到《女诫》,臣倒有个建议。”
“说。”
“京城珠林坊印行一千本《女诫》,肯定受人指使。言官们人手一册如获至宝,其心情不言自明……”
“这是指斥太后干政呢,还有那个伍可,胡诌什么男变女,说这是阴盛阳衰之兆,真是狗吠日头!”
冯保打断张居正的话,气呼呼说道。张居正待他说完,又接着说:
“太后为天下母仪,有深沉博大的爱子之情,却绝无一星半点干政之心。因此,臣冒昧建议,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不是利用《女诫》来作文章么,干脆,太后以自己名义,颁旨内经厂印行五千本《女诫》,赐给两京及天下各府州县衙门,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这……冯公公,你觉得如何?”
因救了章大郎一条命,冯保稳稳落下了邱得用的人情,因此这会儿心情十分畅快,见李太后征询意见,忙答道:
“张先生这主意真是好,太后若是在《女诫》书首写上序言,天下的是非之口,就一次塞得干干净净。”
经这一点拨,李太后豁然开朗,她向张居正投以感激的一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