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护院(10)
时间:2012-12-0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毕淑敏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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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狡黠微笑。万良象被扔上岸的活鱼,呼呼直喘粗气。他已猜出那是谁,又不愿相信,痛苦地等待着。
“对!就是刚才那小娘们!听说她不乐意在厂里干,天天想跳槽,到外国人办的饭店里去当小姐。那咱管不着,我别的不服,就服这城里人胆子大。你想,那砖垛子摇摇晃晃,两个人若再一动弹,那还不塌下来成了合葬墓了?还不如咱们乡下,往庄稼地里一钻,想干啥干啥!”
老兵津津乐道,万良觉得自己心目中一块美好的桃心形小镜子,一块一块地被掰碎了。
“你为啥告诉我这个?”万良怒气冲冲地喊道。
“为啥,为了你好!”老兵象长辈似的拍拍万良的头。他没万良高大,拍得便有些吃力,好象万良头上有个苍蝇,他要帮他赶开。
万良又气又急:“你把他们咋样了?”不知为什么,在这种气恼的时刻,万良还在担心艾晚,他知道老兵手毒。
“我能把人家咋样?人家又没犯法!厂里只给了咱看铜的钱,又没给咱看人的钱。我把手电筒在他俩脸上狠劲晃了晃,晃得他俩睁不开眼。我把手电筒关了,哼着小曲上茅厕去了。”
“后来呢?”万良穷追不舍。
“后来就啥也没有了。再后来就碰上你,我想跟你说,忘了。今儿又想起来了。”老兵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便心安理得地骝到对面哨位去了。
万良失魂落魄。龙门吊天车的哨子,锥子似的戳着他的太阳穴。往日,他常常回头往天上看。龙门吊操作室玻璃反光,看起来象悬在半空中的银房子,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万良还是爱仰头,他想艾晚也许会看见他。今天,他一次也不回头,背脊僵得象铁板一样笔直。
万良是乡下人。万良喜欢看电影里电视里男男女女搂抱的镜头,越亲热越好。但万良不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这样,万良看不起这种女人。
万良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书上说,唾沫里有许多种酶,挺好的东西。万良还是要吐。
其实,这又有什么呢?艾晚对你说过一个有关的哪怕是模棱两可的字吗?她甚至连万良的名字都没有叫过一声。彼此间的情谊寡淡得象清水。
万良开导自己。一时见成效,一时就又气愤起来。
下午,下雨了。细密的雨丝刷子似的从灰蓝的天幕渐次而下,待流淌到地上,已被工业区特有的烟尘,污得混浊而粘稠。天幕抖去尘埃,熨过般平整,一道稀薄的虹,懒懒地斜在天空,天空有一种清晨般的凉爽。湿淋淋的地面弥漫着使人哀伤的土气。
下班了。人流也象鱼汛,有着显著的时间差异性。最先熙熙嚷嚷拥挤而出的,是中年以上的女工。她们面色倦怠,步履匆匆,眼神中流露出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疲惫。她们的书包多半残旧而污秽,半敞着的口袋呲出几根伶牙利齿的毛衣针…其后,是些懒洋洋的男人们。他们叼着烟,脚步在地面沉重地搓动。多半没有拎包,只在腋下夹着一个被炉火熏得半黑的饭盒。不论社会怎样进化,老婆们得先赶回家做饭,男人们得固守住男子汉的尊严。
厂长们走过来了。边走边谈,百忙之中日理万机的样子。他们的工作服同警卫战士和全厂职工一样,也是茄灰色的,使人生出官兵平等普天同乐的欣慰。提的经理包挺华贵,显出身份和责任的重大。万良很想打开那方正如弹药箱子一样的皮匣,看看内部设施。作为门卫,他有权检查任何人携带出厂的物品。但是他不能,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
老兵尊重地望着厂长,可惜厂长没注意到老兵。
最后的往往是最精粹的。年轻的姑娘们走过来了,她们一个个新鲜如刚剥去纸的奶油冰棍,裹着团团香气,从看家护院的大兵面前鱼贯而过。
往日此时,是万良最精神抖擞的时刻。今天,他懈懈垮垮地倚着墙,目光冷淡漠然。
扫尾的是小伙子们。繁重的体力劳动并没有消蚀完他们年轻的精力,他们打球,甩牌、发牢骚,谈女人。当浑身的精力都宣泄一空时,才懒懒散散潇潇洒洒地出厂。
万良阴郁地扫视着他们。都是同龄人,嫉妒便很有理由地产生了。他们有工资、奖金、补贴、保健和各种各样的福利,万良没有。万良只有津贴。万良至今搞不懂津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津贴很少,买一双尖皮鞋几乎花去万良半年的津贴。万良后悔自己买尖皮鞋,应该把那钱攒下来,复员以后买点实用的东西。一个衣着很花哨的小伙子,用几乎是跳舞的步子从万良面前走过,万良无端地认定他就是同艾晚钻过砖堆的小伙子,便狠狠地用眼剜着他。万良很想搜查他。以往逮住过几个携钢出厂的,都是这种看起来很轻薄的男人。可惜,他步履矫健得象兔子。万良只有恨恨地看着他走出厂去。
现在,进入真正的下班状态了。除了极个别滞留人员外,将很少有人经过大兵们肃立的尼龙太阳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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