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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风

时间:2012-12-1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女真 点击:

    一

    去市立医院给老丈人拿药的路上,闻有家被十字路口一个戴黄胳膊箍儿、拿小旗儿的人拦住了:“下车下车!红灯停、绿灯行知道不?”闻有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真违了章,马上又回过味儿,照着对方的肩膀给了一拳:“上这儿装大尾巴儿狼来啦!”俩人对视,哈哈笑了。戴黄胳膊箍儿的人叫常有志。闻有家以前的工友。俩人年龄差不多,一起进的工厂,一起居家等着退休。不懂什么叫居家吧?国营大企业,减员增效,把一些接近退休年龄的老员工放回家,一个月发几百块钱生活费,过个三两年,到了退休年龄,再办正式的退休手续,领正常的退休金,这就叫居家。居家比下岗强。反正也快退了,早下来三两年,总算还有保障,身体好、有活动能力的,还可以给自己找第二职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闻有家和常有志,名字中间都占了个“有”字,在岗的时候,有家、有志地喊着,挺哥儿们的。居家了,联系不多,没想到在大马路上碰见了,而且,人家还戴上了黄胳膊箍儿。“一个月多少钱?”问人收入,在有教养的阶层看来是一种不文明,在居家男人眼里,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多少钱?二百多。比不挣多点儿。总比闲着强吧。”别看是一个月二百多块钱的活儿,那也是多少人惦记的。闻有家想起来,常有志的一个妹妹好像是交警大队的。总得有点儿什么关系吧。正分神的时候,前面灯变绿了。脚放到车蹬子上,想踩下去,又觉得就这么匆忙走有点儿不对劲儿。正犹豫着,常有志拉了他一下,把他拽到路边:“有家,后天有空没?”“有事儿?”“一帮人撺掇着上公司去静坐,没事儿你也去呗,人多力量大。”“后天什么时候?”“上午八点。随大溜儿跟上班的人一起进去。”“行。没特殊事儿我去。”市立医院里拿药的人排队。老丈人是离休,药费百分之百报销。老爷子腿脚不灵便,也受不了排队的苦,居家以后,拿药的活儿自然就派到闻有家的身上。话说回来,以老爷子名义开的药又不是老爷子一个人吃,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药,全家人谁没吃过?省钱就是挣钱。闻有家像往常一样排着队,心里却跟往常不一样。闹得慌。都是常有志那几句话惹的祸。闻有家是个老实人,心里搁不住事。当年搞对象的时候,老丈人一锤定音,就因为他老实。老实是那个年代找对象的一个优势。常有志说去公司静坐,闻有家没问为什么就答应了,他知道原因,心里也是想着自己应该去。

    静坐的事跟钱有关。居家男人见面,十句有八句跟钱有关系。居家男人对钱比那些正式退休的还敏感。居家了,少的一个月能拿四五百,多一点儿的也不超过六百,没有正式的退休金多。关键是心里不踏实。人家退休的,一个月能拿多少钱,那是定数,按日子拿着存折到银行领就是了。居家的不行,退休金到底能拿多少只能猜想,正是五十多岁的壮年,上有老下有小,如果家里再有一个挣钱比你多的媳妇,那种感觉就更复杂。头几天闻有家就听说了,钢厂在职的正在进行工资改革,像他这个年龄还在岗的,一个月的底薪就两千多,加上各种补贴,每个月开三千块钱没问题。居家的据说一分钱不涨。太不公平了!连闻有家这种不爱生气的老实人都答应去静坐了,那些平时火爆脾气的,还能不去?但是这种方式能起什么作用吗?算不算非法集会?闻有家心里没底,精力不集中的结果是,给老丈人拿错了药。老爷子血压高,闻有家心不在焉,开了降糖药。当然平时他也开过降糖药,丈母娘血糖高,又没有医保,平时口服的降糖药也是以老爷子名义开的。问题是降糖药家里还有,老爷子的降压药却快断顿了。等他发现问题,想到街面上的药房临时买一盒糊弄过去,一摸兜里,只带了十块钱。想了片刻,将自行车拐向了媳妇的学校。

    二

    翁娟以前是小学老师,当过区里的优秀。年龄大了,离开教学一线,改做门卫。正是学生上课的时间,学校门口空空荡荡的,翁娟一眼就看到了骑车过来的闻有家:“有事吗?”

    “拿点儿钱,给她姥爷买药。”

    “不是有医疗证吗?”

    “开错了。”

    “这点儿事都办不明白!”

    自己掏钱买药,翁娟不情愿,脸上不好看,还嘟囔了几句。撂往常,闻有家听见这种埋怨就当没听见,但是今天,闻有家心里闹得慌,也不知道哪来的无名火,嗓门儿一下子大了起来:“怎么这么多事呢?嫌我没用赶明儿你自己开去!”

    话说完,钱也不拿,把开好的降糖药扔到窗台上,转身骑车走了。

    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绕来晃去,却不知道应该去哪儿。闻有家兄弟七个,家里房子紧巴,结婚以后,他跟翁娟住老丈人家。这么多年,女儿都快大学毕业了,他们还是没有自己的房子,仍旧在老丈人家住着。现在,闻有家不想回那个家。肚子咕咕叫,不用看表,他也知道是到中午了。想了想,他把自行车拐向工人村。闻有家平时不大回父母家。上班的时候忙,没有时间。居家了,他也不经常回去。他不愿意面对父母看他时那种带点怜悯的眼神,也不愿意答对老邻居们的问长问短。居家了,挣一脚踢不倒的那俩钱,不好意思对人说。再者说,去看父母,不能总空着手吧?所以。不是父母有事打电话喊他,他不大回去。铁西工人村,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盖起来的那片苏式红砖楼,通自来水、有暖气、煤气、室内厕所,当年曾是国营大企业工人们的骄傲,了不得。半个世纪过去了,工人村如今已经沦为城市里的贫民窟,住在那里的都是买不起新房的穷人。工人村当年建在城市的边缘,随着城市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了市区的好地段,早就有开发商看好了这块地皮,只是因为人口密度大,动迁成本太高,户口冻结五六年了,动迁的事还是八字没一撇。闻有家生在工人村、长在工人村,可他不愿意回来。但是父母住在这里,他又不能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女太多的缘故,老头儿老太太对闻有家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热情,就像他天天都回家一样。也没问他吃没吃午饭。等午饭端上来,是过水面条,酱是鸡蛋、辣椒炸的。闻有家吃得鼻尖儿冒汗,心里头热乎乎的。别看他们不吱声,心里头有数呢。闻有家爱吃面条,挨饿那年发过誓,将来有钱了,一定要煮上一大锅面条,随便造。丈人家是南方人,平时很少吃面。在工人村吃饭,则十次有八次是面条。简单,实惠,解馋,关键是,那表明父母的心里还挂着你呢。这样想着,闻有家就后悔刚才过来的时候没顺便带个西瓜。现在再出去买,好像又有点不自然。正午时分,西厢房里一点风都没有,炸酱时的辣味儿闷在屋子里出不去。闻有家跟妈说:“把爸推出去透透风吧?”老爸闻志远,三年前遭遇车祸,伤了脊椎,坐轮椅。幸好闻家是一楼,推出去不难。楼空间的杨树荫下,到处是仨一堆儿俩一伙儿的牌局。大多是退休的老人。闻有家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把轮椅停下,阳光从树叶间透下来,照在爸的脸上,斑斑驳驳的。爸身子瘫了,脑子还不糊涂,先问孙女:“卓尔常回家不?小兔崽子,也不来看爷。”闻有家嘴里嗯着,心里还在想着静坐的事。居家的人,住工人村的不少,爸没准儿也听说了。正想着呢,老爷子已经说上了:“罢工游行那类的事,不能掺和,听见没?共产党没亏待咱,听见没?还有两三年就拿退休金了,跟着瞎闹腾啥?搞不好抓进去,要是判了刑,那可是一分钱退休金都拿不到了,听见没?”老爷子当过省里的劳模,现在逢年过节的还有领导来看望,送米送面的,还送过油。“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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