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嘛,以后你当家就是了!"我说。
"那当然!"她象得胜似地笑起来。
这一切使我感到非常奇异。原来是一个幻影,我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叫她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这个幻影从脑海中浮上来,跳出来,完全脱离了我,成了站在我面前的一个独立的实体以后,她所做的、所说的,竟然和她在我脑海中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原来以为我非常熟悉她,而现在却觉得她很陌生。
可是她却比在我脑海中时生动,有立体感和肉质感。她温暖的、带有一点葱味的鼻息微微吹拂着我的脸;她丰满的**随着鼻息一起一伏。她的肩膀是滚圆的,结实的,两条美妙的曲线连结着她的两臂……这样,她又和那个幻影叠合在一起了。
看来没有什么可再讨论的了,我们在沉默中互相期待。她的手指在木箱上不安地划动;我坐在马老婆子床上也惴惴不宁。但仿佛那一套非常现实的讨论已经败坏了房子里的空气,压抑着我们的情感,使我们难以突破那一刹间就能突破的界线。
等了片刻,她又抬起头问:"你看上面会批准你么?你现在这样的身分。"
"我想会的。"我苦着脸笑了笑,"你不是说现在的情况比过去好了一点么?"
她也笑了。但笑得没有劲头,没有内容,没有方向。笑得很惆怅,很迷惘。
"唉!咱们哪儿跌倒在哪儿爬吧。"她感慨地这样说。
我蓦地很受感动。原来,我们结合的根在这里!她这时才真正发射出潜在于她身上的吸引力。我想握住她放在木箱上的手,轻轻地把她拉进我的怀里,可是黑子突然在院子里大声骂了起来:
"老子超了假,我看哪个'丫亭'的敢扣老子的工资!啥时候了,还搞'管卡压'呀!叫那些'丫亭'的上北京去??……"
接着,又传来曹学义的声音:
"咋啦?黑子,你疯啦?谁说要扣你工资?!"他又压低嗓门说,"进屋去,进屋去!你超的天数,我已经跟会计说过了,按给队上买东西的出差来处理……"
这就是我的恋爱和求婚么?睡在被窝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总觉得它来得太快,中间似乎缺少某些环节,因而即使得到了手的东西,也有一种份量不足的感觉。即将体验新的生活的兴奋,又使我的心不住地别别跳动。凉飕飕的月光从窗户外泻进来,没有睡着也进入了梦境。而梦境一旦变为现实,现实却又仿佛在为非现实的梦境了。国家与个人的现在与前途,都成了把握不住的东西,神秘莫测的东西,于是只能把一切归之于"劫数"和命运了。上午听到的广播在耳边又响起来:"他们打碎了解放前反动统治阶级加在工人身上的精神枷锁'天命论'"等等。他们是怎么打碎的呢?见鬼!我和她的结合,好象正是"天命"!"劫数"和命运,是宇宙的魔术师,总是在人完全不能意料的情况下,变出个什么环境儿来。它制造出想象,制造出希望,然后又使一切落空;它制造出失望,制造出虚妄,然后又把理想和希望给予人们。我一一地回忆了过去的爱情,与之相爱最浓烈的偏偏没有能与之结婚,而与我结婚的却也是一个希望,一个幻想中的肉体;理想的没有能与之结合,而与我结合的又是我的理想——这话究竟应该怎么说?有人说爱情是给予,但我能给她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这里没有爱情,只有欲求;婚姻原来不是爱情的结果,而是机缘的结果。唉!还是一位诗人说得对:"夫人,你我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老周,老周!"我突然大声吼起来。我想随便叫一个人来谈谈。
周瑞成马上惊醒了:"什么?什么?出了什么事?"
"啊,没有什么。"我的情绪又陡地低落下来。"有火柴吗?……我抽支烟。"
"睡吧,睡吧!"他不满地翻了一个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吸烟,哪来的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