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背后是什么
—— 《裸命》中令人惊叹的情色描写
忽然想起一个段子，因为读完了陈冠中的新长篇《裸命》。
前两年，读了他的小说《盛世》，拍案赞叹，便写了书评。谁知有读者留言：“咳，差点看成了陈冠希”。这么说的还不止一个读者，估计陈冠希前些年因为艳照门太有名，而陈冠中只是圈内才知。我哈哈一笑，给读者留言：“一个冠中，一个冠西，两兄弟。”
这笑话讲到这儿就忘记了，直到看完《裸命》，忽然想起。
因为这小说一开头，就是令人惊叹的情色描写。
小说的主人公“我”，强巴，是一位的拉萨男青年，英俊帅气，心思简单。他为一位汉族女商人梅姐开车，被旁人称为梅姐的“小藏獒”。在他的心目中，他喜欢上了这位比他大很多的女老板，终于克服阻力，和梅姐在一起了。两人相亲相爱，情投意合，很多时光都是在床上度过，别人的眼光根本无所谓。
这一部分，陈冠中有惊人情色的描写，写得坦率直接，生机勃勃。
情色要写好，其实是很有难度的。要写得激情万分，写得让读者移情，身处其境，同时还不让人觉得下流淫秽。表面上看起来是靠激情完成的写作，其实背后需要十分的技术。
这让我想起了一位诗人。这位诗人在八十年代，就以在诗中写性闻名。在当时，年轻人觉得他胆大无比。九十年代的时候，我的一位女同学，常在寝室里高声朗读这首诗。拟想着那山那水，雄浑的男人气。当时那女同学，还未谙尘事，不知那山有所指，水也有所指，只被那些节奏和词语迷住了，所以才有勇气大声读出来，看不见旁边悄悄捂着嘴笑的室友。
近一阵，忽然听说这位诗人现在仍有新诗，仍是写性，仍像以前的风格与写法。我不知这个消息是否真实，但认真追想了一下他当年的诗歌，觉得脱离了八九十年代的语境，这种比拟手法写性，已经完全不能再吸引普通读者。大家都能看到“艳照门”了，最隐私的影像在网上都能看到，用山山水水的大自然来比拟一下XXOO，太隔靴搔痒，缺乏吸引力了。
影像时代，那最后能超越而出的，是心理上的描摹和人性的深究。这些，才是图像不能表达的内容。
前些年写性写得活泼生趣的当属王小波。更早的还有张贤亮，只不过，他的大胆描写之后，是苦涩不堪的人生。
今 年除夕之夜，我重新看了黄子华的1997年的栋笃笑《秋前算帐》。以前是看过的，重看仍让我乐不可支，又深思不已。像许多香港的文化人一样，黄子华对内地一直深切关注，他其中谈到了张贤亮的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他笑称，本来以为是一部色情小说，结果发现这是一部恐怖小说。为什么是恐怖小说？在观众的惊愕中，他解释：书中的主人公因为出身原因，劳改多年，成年后从未见过女人，以致于三十余岁时他发的春梦，梦见的女人，是湿湿软软的一砣，没有具体形态。
“在我梦中的女人是非常抽象的，一条不成形的，如蚯蚓般蠕动着的肉体，一片毕加索式风格的色彩，一团流动不定的白云，或轻烟。”
黄子华念了两段小说后，又补充说：如果一个人三十多岁，都还不知女人是什么样的，发春梦梦见一条蚯蚓，这不是最恐怖的事情吗？！
这部小说，他不提起，我差不多都要忘记了。
读到的时候太早，我还在念中学，只记得大胆赤裸的描写，也记得之前全社会对此争论得一塌糊涂，现在想来，当时社会对文学的普遍认知跟一个女中学生也差不多。
到上世纪末，王小波身后，他的时代三部曲开始流行，里面的性写得阳气十足，生动好看。《黄金时代》里面性，是人性对禁锢时代的反抗。《青铜时代》和《白银时代》里的性，就有更多的隐喻在里面。
陈冠中的《裸命》中的性，又有不同的特点。
小说中，主人公强巴，热情单纯，轻信他人，以性为第一要事，作家把这种“精虫钻脑”的状态描写得活灵活现。
现实中，我们很难去设想一个在外人眼中“傍富婆”的小伙子在想些什么，但陈冠中通过强大的移情能力让我们如处其境。他为她开车，洗车，他自以为在照顾她，又在向她学习待人处世。在他的眼中，她逐渐变得性感起来。他开始幻想她。而有一天，她主动了。他的幻想变成了真实……
但好的小说毕竟不只是为了让读者得到性的带入感，这部小说的有趣也正在于还有更深的东西。
读者一方面会与主人公息息相通，同时，又能跳出小说，明白主人公的幼稚与天真，知道他以为的那些谎言和误读，背后的真相会是残酷的。
就像主人公听不明白的那些普通话，比如“血浓于水”，他以为是“血脓于水”，是豪气与发狠的说法，是指大家都是血肉身躯，要关爱生灵。
但小说并未就此止步，主人公终要面对真相。又如他听说的“你情我愿”，他以为是“你请我愿”。其实现实正是如此，他设想的两人恩爱一生，有个共同的小家，其实在富婆眼中，他也的确只是一只“小藏獒”，她付费，他听话。主人公一步步看到真相，他被逼迫着成长，但终究是成长了。
读者被小说带着开始了人生的长途探险，从性开始，不仅看人性，更要看世界。
情色背后蕴藏着严酷现实。我不知陈冠中有没有想到，这些情色描写同时也是给读者的一份福利，一份礼物。
_________【推荐理由】__________
性是一枝花。可惜为何只出于香港呢？（不许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