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高衙内看那轩亭精雅,称赞了一回。只见那壁上悬着一口宝剑,便问道:“这口剑可是贤妹的?”希真道:“正是。”衙内便要看,希真自去取来。到席上看时,只见那剑靶上细丝绦结着,上面赤金嵌出“青錞”两个字,靶上又坠着蝴蝶结子,双歧杏黄回须卷毛狮子吞口,剑鞘上裹着绿沙鱼皮菜花钢螭虎铰链,上面有十四个字道:“秋水铓寒?鹈,虹光锷吐莲花质。”也是赤金嵌的。希真便把那口剑,抽出一段来与高衙内看。只见那高衙内打了个寒噤,觉得那股冷气夹脸的喷出来,毛发皆竖。看那锋刃时,乃是四指开锋,一指厚的脊梁,镜面也似的明亮,远望却是一汪水,照耀得人的脸都青了。连靶共重七斤四两,长四尺二寸。高衙内问道:“干爷,你这口剑是那里买来的?”希真道:“那里去买,这是老汉祖上留下来。这剑砍铜剁铁,如削竹木。我祖上随真宗皇帝征讨澶渊,带去边庭上,不知出过了多少人。这剑归家后,但逢阴雨天,他便啸响。老汉幼时听得先祖说,那几年这剑悬挂的所在,灯下往往见有人影立着,细看却又不见。又那啸响时,往往跃出鞘外。近年来想是那些精灵也渐渐销散了,这些景象亦不多见。我这个痴丫头,就把他当做性命一般,放在他床里面,陪着他睡。今日因鞘上有些损坏,方才修好了,所以挂在这里。”衙内道:“妹子,你既这般好他,谅必舞得更好,便请舞一回何如?”丽卿笑道:“刀剑是杀人的勾当,有什么好看!”高衙内道:“好妹妹,不要着我吃碰。”希真道:“我儿,既是哥哥恁地说,你就舞了一回罢。”丽卿吃催退不过,只得立起身来,挽起袖子,去路里抽出那口剑来,走下阶檐,开了一个四门。高衙内夹着一双眼,看着丽卿,连珠箭的喝彩。丽卿舞罢,把来插入鞘内,交付养娘捧去楼上收了,放下袖子,仍去坐了。高衙内道:“端的舞得好。”希真笑道:“衙内污眼。”当时又吃了几杯。希真又引衙内到轩后看了一回,也有些假山湖石花木之类,右手一带曲折游廊。天色已晚,高衙内辞了回去。
话休絮烦,自此以后,衙内日日到希真家来,时常送些衣服、玩好、饮食之类。希真便将酒食待他,只陪住他,不去应酬别事。衙内有时也歇在希真家,从不教女儿回避。那丽卿打起精神,只和亲兄妹一般看承,片言微笑,都不苟且。那衙内看得那丽卿吹弹得破的庞儿,恨不得一口水吞他下去,只碍着这老儿夹在中间讨厌。有时故意说些风话挑拨,希真一面顾着女儿的颜色,一面把闲话架开去。那丽卿只记着他父亲吩咐的言语,捺住那股气。衙内只管去催孙薛二人来说亲,二人只动衙内再宽耐几日更好。不觉已是八九日了,希真对女儿道:“我的都箓大法,又磨去了一大半日子,那厮却不来说起亲事,却更妙。再挨到几日,功程圆满,得空就走他娘。”丽卿道:“孩儿也巴不得快快过去,实在受不得了。”希真道:“好儿子,再是一两日,你只推身子不安,去回避了罢。”
说着话,高衙内又到。希直接他进来。那衙内将着一块碧玉禁步、一颗珠子,说道:“送与贤妹添妆。”希真笑道:“怎么只管要你费钱。”叫丽卿谢了收去。衙内道:“自家兄妹,谢什么!”那一日,一大家说说笑笑,少不得又是吃酒。刚至半酣,苍头进来回道:“外面张老爷来辞行,老爷说要会他,已请进厅上了。”希真道:“我晓得了。你只顾自去,我就出来。”希真忙换了件道袍,说道:“你二人宽吃两杯,我会客就来。”吩咐养娘道:“你小心伏侍,不许走开。”忙走出厅上去了。
那衙内见老儿已去,放心大胆,笑迷迷的只管订住了丽卿看。丽卿吃他看不过,也笑了,一面把头低了去。衙内吃他那一笑,弄得七魄落地,三魂升天,骨头酥软了。一时色胆如天,便将右脚桌底下来勾丽卿的脚。叵耐那张八仙桌子生得阔,丽卿那双脚又缩在椅子边,却勾不着。高内衙叫声:“妹子,我和你到轩后假山洞里去耍看。”丽卿道:“不过如此,有甚好看。哥哥自己也好去,并非不认得。”衙内道:“听得妹子的箭园十分好,哥哥却不曾见,何不领我去看看?”丽卿道:“且待爹爹来,一同去。”衙内见他只不动身,便对养娘道:“你去把酒烫烫来。”养娘捧着壶道:“酒还火热,烫他怎的!”衙内道:“妹子,你的酒冷了,我与你换。”一面说,一面把丽卿面前酒杯内的残酒,抢来一饮而尽;去养娘手里取那壶,花花花的满斟一杯,先自己尝了尝,双手捧与丽卿道:“妹子,你尝尝哥哥的这杯热酒。”那丽卿已是坐不稳了,又吃他这一拨,那里再忍得,便霍的立起身来,那两朵红云夹耳根泛上来,恨不得一把抓来摔杀他;转一念,记起父亲的千叮万嘱。只得捺了又捺的捺下去,走去外边那椅上坐着,低了头只不做声。衙内觉得没趣,只顾吃酒,还只道他怕羞。
希真送那客去了,急转后轩,只见女儿坐在一边,衙内独自吃酒,见希真来,起身道:“干爷请坐。”希真道:“我儿,何不陪你哥哥吃杯,却在外边坐地?我儿,哥哥已是一家人,不要只管这般生刺刺地。”丽卿半晌说道:“哥哥要与孩儿把盏,不敢当他的,故而让开。”说罢,仍起身入席。丽卿道:“爹爹,哥哥说要到箭园里去耍子。”希真道:“最好,我们何不就移杯盘到箭厅上去。”三人正要立起身,只见苍头来禀道:“太尉府里差一个体己人来,请衙内快回去,说有要紧事。”希真道:“既然尊大人有正事,衙内且请自便,过日再见。那箭园内桃花还未谢哩。”衙内道:“孩儿也不吃饭了,就此告辞。”
希真送了衙内转来,问女儿道:“方才那厮可说什么?”丽卿摇着头道:“不说甚。方才厅上什么客,爹爹去陪这半日?”希真道:“就是到沂州府去的那张百户,我托他带那信。我儿,将来那厮再来,你竟回避罢,我有话支吾。”
却说衙内回去,老子前去完结了那件事,便自去叫孙高、薛宝两个到面前道:“我要死了,看来这命不久矣!”孙薛二人道:“衙内怎说这话?”衙内道:“这话,这话!你两个全不替我分忧。他索性不肯,我也断了念。许多日子,只叫我去干嫖,引得那雌儿睡梦里都来缠我。我没处消遣,只好把家里的这几个来熄火,却又可厌。正是吃杀点心当不得饭!鱼儿挂臭,猫儿叫瘦。你两个到底怎地?”两个没脑子慌忙说道:“衙内息怒。并不是我二人不当心,只是这节事,不得不如此长线放远鹞儿。今衙内这般说,我二人便去,管取成功。”衙内道:“好呀,我平日又不待你们错。”那衙内觉得小便处有些濇痛,到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