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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贫穷

时间:2013-03-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柴子文 点击:


贫穷是什么?一个亚洲国际都会的贫穷有什么不同?


是小朋友住的狭小到玩乐和作业都只能在床上的板间房?是寸土寸金的金融城市里才有的楼顶上的“城中村”?是街边吃力推车上坡靠捡卖纸箱贴补生活的老人,或者,被应试教育填压得透不过气毕业后其实根本无从改变自身处境的尖子学生?


很不幸,这些都是香港现在的真实故事。这一批纪实摄影作品,正在太古坊一个名为“贫富悬殊”展览里展出。


摄影展里的作品很丰富的民间记录,由外而内,毫不留情,几乎将香港底层生活的窘境做了一次全息透视。看完颇有几分感触,因为类似非珠宝名画古董、非时尚非前卫、而直切社会议题的展览,在香港实在太少了。主办方WYNG基金会是NGO,设立了高额奖金,鼓励有心的摄影师用镜头去捕捉香港社会的贫穷问题。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组由一群学生挤压身体、扭曲表情,排成问号、金字塔、正方形的摄影作品。在照片里,他们挤破了头,踩上别人的肩膀,往金字塔的顶尖拼命向上爬,最后的结果却只是从学校的小框框跌入社会的大框框。刻板的教育体制和社会人才机制,却并不能让他们成为真正有竞争力的人才,只能在既定的社会体制下继续摸爬滚打。


其实,影像的力量不仅在于记录,好的摄影作品也是会说话、有思想的,甚至是更会说话,更有启发性的,一击而中,有时候比巨细无遗的数字、理所当然的道理,更有说服力。



客观条件的短缺与不足导致的贫穷,其实并不见得那么可怕。


很多香港人都有全家六、七口拥挤住在一间屋子的记忆。那是香港的六、七十年代,那是一个人人艰苦奋斗但人人机会均等的年代。尤其是那时候的青年一代,大多只要读好书,就有出头天。就像《岁月神偷》里的故事一样,父母辛苦工作,孩子也有很多受教育的机会,整个社会虽然生活不富足,却欣欣向荣,充满希望。


香港社会如今的整体物质水平,在当年的“亚洲四小龙”里保持着领先,社会的贫穷问题,却向制度化贫富悬殊的纵深发展,而更可怕的是,青年人的社会上升通道狭窄,教育并不见得能给青年的未来带来新的机遇。因此,表面上的生活富裕了,社会骨子里的怨气却此起彼伏。


那批六、七十年代的青年人如今已进入中年,成为社会的主力,依然要辛苦工作,却有很好的职位或资源,生活相对稳定富足。但我听到过不少他们自己由衷表达的愧疚之情,觉得自己享受了当年的发展红利,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年轻人有才华无用处干着急。


说到底,青年人发展机会的匮乏,才是一个社会深处的贫穷。



有一次,从深夜的中环打的士回家。一上车,报出目的地,从前排司机位传来一丝沙哑的声音,回报的却是另一个地名。还没等我反应,司机猛的回头,要跟我再做确认。这时候我才清楚看到,这是一位怎样的老人:头发花白稀疏,牙齿掉光的缘故,嘴显得瘪进去了一块,他的身体小小的,几乎是佝偻着蜷缩在座椅里。


他回过头来再问一遍,认真地用手侧捂着耳朵,做出仔细聆听的姿势。原来他的耳朵根本就听不清楚。那么,他的视力呢?这么大半夜开车,他不会打瞌睡吗?几乎是本能的,我跳出了的士,砰的把门关上。可是,当我准备再叫下一部的士的时候,眼睛却禁不住湿了。


我为深夜里开车的这位香港老人难过,他的家人难道不担心他吗?我为自己冷酷的理性本能感到惭愧,我难道不是更应该支持一下老人家辛劳的夜班工作吗?


自此以后,我再听到别人抱怨香港的士司机态度差,就算我也还是会为维护尊严跟态度极差的司机吵架,但在我的心里多了一份体谅,我知道生活的残酷、贫穷的压迫会让人透不过气,会让人失去耐性。比起那些台湾的士司机贴心的归还钱包的动人故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香港出租司机的故事探究下去,一定更耐人寻味,更动人。


曾经策划过一个叫“多拍一点”的摄影栏目,做过的印象最深的一个专题,是香港笼屋,拍摄和采访那些住在笼屋的老人。你很难想象,就在铜锣湾时代广场的旁边,住着那么一批孤独无依的老人,而整个香港竟然有2.1万间这样被政府认定为“不适切居住”的笼屋。多拍一点,就照出灯红酒绿的华灯下满目疮痍的贫穷。


那一张张沧桑的脸庞,那样有苦难言的眼神,至今常常浮现脑海。


之所以叫笼屋,是因为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每个人的位置只有那么的一角,人变回被困在笼子里的动物。这些老人无亲无故或早已流离失所,只能选择自己安顿自己最便宜的方法,连《桃姐》里那样的群居老人院都是奢侈的好命运。



说起“多拍一点”这个栏目,它属于我参与创办的香港一本iPad新媒体杂志,在那里我有过一年半非常难忘的经历,自己也经历了一个媒体人身份的切换,无论是从传统媒体到新媒体,还是从关注和报道中国为主的题材,到正视脚下香港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更因为这是一本面对两岸三地阅读群体的时政杂志,怎么定位杂志的内容取向,从一开始就是一件让人头疼、但必须认真考虑的事情。


我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点,无论中国大陆,还是台湾,乃至香港本地,都是处在一个转型的阶段,没有一个社会是完成式的。三个地方的民间,都有迫切的改变的愿望,不过问题的性质、具体的诉求不同而已。作为旁观者,往往看到的是一个地方的优势,对问题就不会那么介意。而身在其中,关注的是自己切身利益,感受的是切肤之痛,再小的问题,也是大问题,反而自身的优势,不太会再主动提及。


这样说不是要消弭问题的差异,相对主义,只是想说,三地民间的交流,尤其是中国大陆和港台的实体接触,“自由行”的时间还很短,暂时还停留在期待、欣赏的层面,但这是不够的。而且恰恰是因为“欣赏”,抱着“仰视”的不平常心态,当遇到风吹草动的问题,也就容易一下子做出情绪性的大起大落的反应,不能深入切己的去看待问题。


其实,没有什么比去理解一个地方的问题,更能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和现实,困顿与失落,光荣与梦想。而比起互相分享经验,更有用的两地交流,也许是互相关注彼此的问题,互相交换民间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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