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明惊怔得一股冷气从脚心直往上冲,说,仿品?不会吧,这可是与《阅微草堂笔记》所记录的不差分毫呀。
柳凡夫火了:不差分毫?不差分毫就不是仿品了?
柳一明急了说,可我咋看也不像仿品呀。
柳凡夫说,亏你还是个博士呢,这朱砂盏因了纪先生的记录,早在光绪年间就有了仿品。但因质地不过关,为世人所识破,故几年间便绝世了。你这盏是民国年间河北保定康喜乐的仿品,他是仿瓷高手,但不论仿什么只烧一窑,人称“康一窑”,这一次他只做了七件。还做了三件唐代奔驼,张作霖将其中的二件朱砂盏和那三件奔驼哄了日本人三千支快枪。不过这康窑的仿品虽不值大钱,倒也算是稀罕之物。柳一明还是不服地说,爸你怎能认定这是康一窑的仿品呢?
柳凡夫用手指疏理了几下稀疏的头发说,唐以前烧制的粗瓷砚都光晕粗滞,康喜乐只见过粗瓷砚,没见过朱砂盏,他以为朱砂盏的釉色和粗瓷砚相近,故他的仿品虽然有年代感但釉色生涩无光,且盏体也因过于厚朴而稍显笨重。听了老爷子的话,柳一明头上的汗水刷地涌了下来。
着了苏得仙的套了!柳一明心里懊丧地叫了一声。那么明摆的事情,那个姓杜的家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与帝王才子有关联的古器呢?且件件货真价实?柳一明还是心有不甘,嗫嚅着问:爸,那纪先生记录的朱砂盏究竟有什么特征呀?柳凡夫不假思索地说,那盏有一侧与别侧不同,上有几个明显裂纹,稍大的一条裂纹里留有苔锈,粗糙处有磨损痕迹,故而釉色也不匀,底侧边口还有一绿豆大的缺损。有这些痕迹的,便是纪先生所记载的那只旧瓷。柳凡夫的话,听得在场的几个人眼睛瞪得灯泡似的,然后哀求说,老爷子,难怪人家说您是当今鉴赏界的泰斗、圣手,您咋知道得这么多?您老给我们说道说道,让我们也开开窍吧。
柳凡夫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什么泰斗、圣手,那都是虚名、浮名。刚才的话你们听了好像有点玄虚,说白了其实很简单。纪先生说那盏是从井中捞上的,那条裂痕中的苔锈就是井壁之物。当初,那盏掉在井里是一侧朝上立在井中的,那井水位下降,日渐干涸,因常遭淘水之器磨擦、撞击而伤了边口,蹭了釉色,也就留下磨损的痕迹。世人皆以纪先生的描述来认定顾媪的那只盏,却忽略了那盏乃井中之物。因纪先生的记录未说那盏品相有瑕疵,故仿家的仿品之相皆尽善尽美,其实这就是大破绽了。而世人独信纪先生,将纪先生书中的描述当范本,故给售假之人以可乘之机,上当之人亦不在少数。柳一明听了老爷子的话,醍醐灌顶般地噢了一声,对老爷子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羞愧地说,当初我也是受了《阅微草堂笔记》的影响,先入为主了,苏得仙他们再一做局,我也就上套了。又惊诧地问:爸,你对那只朱砂盏咋知道得这么详细啊?柳凡夫听了,脸色如水地沉吟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你们看我这身残疾,全是因了它啊!“文*”时,琉璃厂那个造反司令听到这只盏的消息,逼我交出来,我一口咬定家中断无此物,被他打得几近丧命,又被下放到这边城来。柳凡夫说着向柳大妈伸出双手,这时大伙才注意到柳大妈手里托着一只巴掌大的盒子。柳凡夫接过,边打盒盖边说,这是一明的爷爷在光绪三十三年用五十块银元购得,民国三十七年97岁高龄辞世时才传交于我的宝物啊。随着盒盖的掀开,众人不由惊呼起来,盒里平躺着一只釉色朦胧、光晕闪动、浸润着一种厚重的岁月气息的瓷器。
此物,正是朱砂盏。
原刊责编 火会亮
【作者简介】王佩飞,男,江苏泗洪人。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二百余万字,小说曾获宁夏文艺奖、首届微型小说奖,多篇作品入选多种精选作品集,有作品被译介到国外。现居银川,在灵武市作家协会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