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小心翼翼地问顾小姐,这东西贵不贵?我多余问,小时候就听说过,珍珠、翡翠、琥珀、玛瑙,这都是富人用的宝贝呀,便宜得了吗?
照理说,人家买东西,贵不贵与你何干?
但此行我是什么角色我清楚,我是跟包的、账房先生,两位领导只管购物,我呢,管埋单。
我也多余苦恼,周瑜打黄盖,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走前,许组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徐,彭局长待你不薄啊。这当然是指带我出国这件事。他说我已经让人又羡慕又嫉妒了。他还告诉过我,到明年年初,局领导就出缺了,宫副局长到站,肯定要从局直属处室和各林场一把手里物色人选。更深的话他没多说,他这显然是暗示。暗示什么?难道让我陪同彭局长出国考察,是一个信号吗?想到这里,我的心禁不住怦怦乱跳。我遇事总不忘去请教我姐夫,他算得上是赤白松林业局的“三朝元老”,他没退休的时候,当过采伐班长,林场场长,营林处长,财务处长,局长办公室主任,又一直是党委委员。他伺候过五六任局长,人人都得意他,又哪一任都没提拔他。人们总是议论他“快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也许就差那么一“哆嗦”,始终没“哆嗦”上去,到点时却“哆嗦”下来了。他称得上是局里的万事通,料事如神,当官的碰上下不了决心的事,都愿意跑到他那儿讨个主意,一般说来,帮不上忙也添不了乱。
我当然更得靠他了。当我兴冲冲地告诉他,我就要出国去开洋荤时,他挺冷静,皱着眉头闷头抽烟。他不皱眉头都是一脑门儿皱纹,眉头一皱,粗糙的脸更是山核桃皮模样了。
姐夫用挖苦的口气说,你以为你摔个跟头捡了个金元宝了?
听他这口气,我出国不是喜反倒是忧了?这回我可不大服气。
姐夫问我,全局中层干部三四百,你有何德何能,彭局长能挑到你头上?
这也正是我纳闷的。我嘴上却不服,我大小是局劳模、市劳模呀,我们大荒沟林场年年给局里上缴几千万,从来没拖过局里后腿,我又从来没争过什么,我就不该沾点光?
这些,姐夫并不否认。但他分析,我从来没被列入过“后备干部”名单,一直不在领导“视野”之内,所以有这样的好事降临头上,有点让人费解。
他说得我有几分泄气了。当姐夫又续上一只烟时,他忽然舒展眉头大声说,明白了,拿你当钱罐子了!
钱罐子?这是什么意思?
姐夫说,出国的国际旅费、公务费、食宿费、零用钱,这当然都能正常报销了,可非正常消费,比如买东西,谁埋单?你呀!你正合适。局长绝不会从局里报这种账,那等于撅着屁股让人打,蠢到家的官儿才这么干,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由你当账房开销一切,就再好不过了。他知道,各林场都有小金库,上头装聋作哑,已经是给你面子了,领导出国,你出点血,又好走账,不正是报效机会吗?从这个意义上讲,确实是对你最大的信任。信不着的人,你上赶着给他送一座金山去,人家还不敢要呢,谁知道你是不是给人家下套?谁保得住你永远守口如瓶?听了姐夫这话,我有如醍醐灌顶,想到买数码相机的过程,我还真是扮演了账房先生的角色。
一听有关相机的暗示,姐夫用力地拍大腿,对了,这就对了!证明我的推测丝毫不错。接着他摇头晃脑地替我预测未来:机遇与风险共存。
我有点害怕了,有风险的事我可不敢沾边。
据姐夫分析,不用自掏腰包来取悦局长,这是机会,这机会恐怕是彭局长权衡再三,才“历史性地”落到我头上的,至少可以印证,他信任我,把我视为“自己人”,才“不外”。在国外的半个月里,一旦把彭局长、许组长伺候得舒服、满意,我就真正由局外走入局内,走进了他的“视野”,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一匹“黑马”,出人意料地坐到副局长的宝座上去。这前景当然令我心跳了。他所担心的“风险”,他不说我也能猜到,我动用林场资金,尽管是小金库,也总不能瞒过会计、出纳吧?怎么下账?什么名目?明写,等于给彭局长和我自己记下一笔罪过,巧立名目、偷梁换柱的苦果得我一个人尝。当时我的头一下子大了,即将出去“ 开洋荤”的喜悦顷刻间无影无踪了。在我几乎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姐夫为我谋划,说毕竟是机遇大于风险,成功了,一俊遮百丑。况且,费用的名目也不是不可以变通的,有些看上去不合理的开销,七转八转就合理了。
这不和洗黑钱一样了吗?
姐夫说,这么说也可以。他不准我后退半步,他分析,许组长在我面前提局领导职位出缺的话,绝不是无意间说出的,说不定就是代彭局长放话。姐夫断言,我此行回来,必高升。
我还是半信半疑,局里有资历、有学历的人有的是,闭着眼睛摸一个都比我强,他相中我什么了?别光是利用我,让我埋单,过后把我忘到脖子后头去。
姐夫的推断恰恰相反,他说他早品透了,这位彭局长是武大郎开店,绝对不容许比他水平高的人在他身边晃。在姐夫眼里,我是个老实人,本事不大,没有棱角,甚至没有思想,唯上是从,好摆弄,如果班子里全换上我这样的人,武大郎这店就好开了。我的心动了,心活了。于是我让会计提了二十万块钱,换成欧元,还不到两万,好像一下子缩水了。我临行前又去请教姐夫,他嘱咐我把欧元分别给彭局长、许组长一部分,其余的要我机动掌握。给他们的,不能搞平均主义,要按二比一的比例分配,就说是零用钱,打个电话、给个小费、打个出租车什么的,还有,领导交往多,给洋人送点礼品也要花钱啊。最后姐夫嘱咐我,每人给了多少,绝不能“穿帮”,不要让他们通气,知道对方得了多少钱,要保持他们各自的尊严,要让他们都感到,你对他最好。我嘲笑姐夫,你这么足智多谋,怎么直到退休也没爬上去呀?
姐夫叹息连连,他说,他如果是武大郎就好了。正因为他一直抱憾而退,心有不甘,才想助我一臂之力,把他没能实现的美梦,在他小舅子身上变成现实,也尝尝成就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