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组长随声附和,是呀,是呀,彭局长公正廉明。
我后悔失言,但心里却骂开,装蒜!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回去我不把这钱还给他,他能饶了我?
我记下了付账的钱数,看着彭局长把VISA金卡又插回了钱夹,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很荒唐、很罪恶的念头:但愿小偷快点把他的VISA卡偷走!我悬着的心才能放下,这无底洞也就算堵上了。
芬兰航空公司的1301航班正在下降高度,被一望无际的赤松和白桦拥抱着的万达机场跑道都看清了,一片灯光闪烁。VISA卡的烦恼暂时丢到一边,新的希望取代了让VISA卡“消失”的计划。
我们极有可能被芬兰边检局扣留在机场不准入境,这对彭局长他们来说,绝对是灾难,我却视为幸事,正好可以借外力提前给我的痛苦经历画上句号。我这人心眼儿小,存不住事儿,整天担心钱花冒了我回去无法交差,又生怕照顾不周得罪了彭局长、许组长,前功尽弃,哪有心思看西洋景,与其说整天忧心忡忡地跟在他们后头购物,不如尽早回去,我也就解脱了。我不由得又一次偷看了彭局长一眼,他正整理领带,从衬衣口袋里摸出精巧的玳瑁梳子理顺他那保养得很好的头发,一脸的镇定,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处变不惊。我看见彭局长把看过的那份《环球时报》丢到了一边,上飞机后,我先看到了《环球时报》上那一则消息,心里忽然产生一种恶狠狠的想法,希望我们这个团倒霉。原来,三天前芬兰海关的一位官员挡了十位中国官员的驾,声称他们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公款旅游”,这是不能容忍的。于是在边检处扣留十位中国官员二十四小时后,把他们递解出境,送回了中国,够绝的了。彭局长对这位芬兰官员嗤之以鼻,他说,芬兰人是吃饱了撑的。谁不知道中国是块肥肉?这两年,各国争相把本国当成中国人旅游目的地国。中国人有钱了,带着大把大把的美钞、欧元涌入西方世界,开洋荤倒在其次,疯狂购物成了一道主菜,仿佛西方的货物是不要钱一样,又仿佛中国人个个腰缠万贯,让外国人目瞪口呆。难怪连北欧的商店营业员都会说几句中国话,一副笑脸、媚态招徕中国人生意。有钱就是大爷,这一点,他们也高尚不到哪儿去。芬兰这位官员居然不喜欢中国人来花钱、消费,傻帽儿!这是我们彭局长的评价。
当他知道我的担心后,平淡地一笑,让我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他拍了拍紫皮护照,说,咱持的是因私护照,入境理由填的是“商务”,芬兰人怎么知道我们是官员? 他说,他早防着这一手了。他确实老谋深算。他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出国,绿皮公务护照吃香,外国人通常高看一眼,现在不同了,中国的官一出来,人家都不拿好眼看你,怀疑你是携款潜逃的腐败分子。说罢彭局长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冲垮了我的希望,看来,这洋荤还得开下去,我脚下的无底洞愈发显得幽深不见底。飞机平稳降落在赫尔辛基万达国际机场跑道上。在飞机滑行到廊桥时,我打开行李箱,先把彭局长的西装上衣取下。我的手触到了西装口袋里的皮尔·卡丹钱夹,我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那是激动,我觉得跟宣布我当选劳模和当林场场长任命令的激动心情很相近。真是不可思议。我知道我要干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我只能对不起彭局长了,好在他只要及时挂失,不会有什么损失,再申领一张新卡就是了。可对我的好处可大了,等于给我建了一堵防火墙,把局长的消费欲火全挡在了防火墙外!而且我又没有得罪他,怪只能怪“小偷”。我瞥了一眼彭局长,他刚刚打开手机,正专注地给家里留守领导下指令。他身在国外却心系单位,每天不放弃遥控指挥。
我的心狂跳着,手也发抖,我仿佛真的是窃贼!可我还是成功地在瞬间把局长的VISA卡从钱夹里抽出来了,顺手插进前面坐椅的呕吐袋里,神不知鬼不觉。
我见他披上衣服前还摸了摸钱夹,毕竟没有细看每一张卡,谢天谢地。虽然才下午三点钟,号称“太阳不落之城”的赫尔辛基已是一片浓浓暮色。十二月份的北欧不是“极昼”,恰是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极夜”,我却觉得心里亮堂,提心吊胆的开洋荤之旅呈现出一片玫瑰色。
原刊责编 王小王
【作者简介】张笑天,男,山东昌邑人,1939年生于黑龙江。1961年毕业于东北师大历史系。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15部,小说集、剧本集、散文随笔集18部。小说、电影剧本曾多次获奖。小说《前市委书记的白昼和夜晚》获第四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现在吉林省作家协会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