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媒体报道:9月14日中午,江西省抚州市临川二中发生一起命案。该校高三学生雷某因不满班主任孙某的严格管理,产生积怨,经分管德育的副校长一番协调,师生双方似乎归于平静,但到了中午时分,高三年级还在上课,孙某在办公室埋头备课,雷某冲进办公室,手执尖刀袭击孙某,致使孙某颈部遭受重大创伤,在120急救车到达之前归西。案发后雷某逃之夭夭。
突发性致人死伤事件,在今天校园里并非孤例,但这回令人惊愕的是学生杀死老师,有媒体称之为“弑”,这个字在古代有违反纲常、大逆不道的意思,我并不希望这个充满封建意识的字眼在叙事话语中简单地替代中性的、客观的法律定性。更令我扼腕叹息的是两个数据,一是班主任孙某是个80后青年,女儿未满周岁,而行凶学生雷某未满18周岁。
所谓雷某对班主任“产生积怨”的说法并非媒体编造,此说来自抚州市委宣传部发布的消息。理由是“不满班主任孙某的严格管理”。从校门走过来的人都有体会,班主任一般都貌似“严格管理”,但“产生积怨”的可能,或许缘于某一方性格或人格的缺陷,或许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推理。这种推理在今天的教育背景下,一般人都愿信其有。
警方在缉拿雷某,人们在等待真相。当然,不管真相曲折隐晦,或直白简要,有一点是铁板钉钉的,临川二中以“高考神话”而名传遐迩,每年有十多名学生考入北大、清华和香港中文大学等名牌大学,录取二本以上院校的学生达2000多人,在全省乃至全国同类学校中保持领先优势。在这样一所以批量产出高考尖子为荣的名牌中学,严格管理似乎是天经地义、甚至是足以傲视同行的事,也是获得主管部门、社会和绝大多数学生肯定的一种校园文化。特别是对学生而言,当初投考这所名牌中学,似乎就是冲着高考那天鲤鱼跳龙门的正果,为此,在踏进校门那天起,就做好了进一步悬梁刺股、卧薪尝胆的准备,对咒语式的校训也是认可的。
只是,总有些人会陷入沉舟侧畔千帆过的尴尬,或在令人窒息的竞争态势中,理想与情志发生了逆转,产生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恐惧。在应试教育的逻辑中,所谓严格管理往往体现为强大的、不尽情理的干预,因为一个人的掉队就意味着对集体的拖累。可以辍学吗?可以,但这等于向势利的社会宣告沉沦与失败。
如果雷某不幸处于这样的状态,那么他的极端行为就相当于困兽的临崖一跃。由此,我再次希望学校配备心理师,设置不良情绪的宣泄渠道,更关键的是给学生重新设计人生的机会,而且要鼓励他信心满满地转向另一条坦途。
这么说,好像有点风凉。在以考分论英雄的教育界,在重学历轻能力的职场,在世俗的评价体系中,还没有形成这样的机制和氛围。不过情况在悄悄发生变化,至少在多个领域里,行业达人正在受到尊崇。比如我认识一个孩子,就是在名牌高中读到高三时辍学,跟一名“社会闲散人员”学古陶瓷修复,啃了三五年的萝卜干,修了成千只砂锅和瓷碗,终于可在社会上接单子了,与博物馆的专业修复人员相比毫不逊色。如果当年父母逼着他读下去,顶多考个二本,毕业后不一定能找到令自己称心的职业。这个孩子选择修复古陶瓷,是出于一个“怪癖”,职业荣誉感也起到了推动作用。
前几天我看了一部电视片,东京有两位青年人,学历不高,从日料店学徒开始执爨之道,他们的选择是出于兴趣和永不屈服的自尊心。一番打拼后,他们都羽翼丰满,创业成功。他们的日料店规模很小,但都成了米其林三星餐厅,成为整个东京的骄傲。是的,这两位青年人各自有大量的专业书籍,自学是他们成功的关键,在他们狭小的宿舍里,没有严格管理,更没有班主任。我还从一个在上海开日料店的朋友那里得知,前来应聘的厨师中,日本厨师都会展现他在学艺过程中积累的一大摞笔记,而中国厨师一本也拿不出。这不仅是习惯或学风问题,更像是整个社会的缩影。社会鼓励什么、肯定什么、尊崇什么,青年人就做什么。
是的,条条道路罗马。但是很奇怪,我们社会的评价体系似乎不鼓励青年人从事“低贱”的手工职业。我一直在想,那个雷某,在一颗狂暴的心中或许也藏着一个自小形成梦想:当一名火车司机,满载着旅客驶向首都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