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白军是注定没法过上安宁的日子了。柿子的存在让他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在他眼里,柿子无疑就是红军的化身,而且这个红军早晚有一天会把他这个白军给杀掉的。李白军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柿子戴着红军帽子。那顶红军帽子让他望而生畏。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天起,柿子几乎就天天戴那顶红军帽子了。好像故意要跟他过意不去似的,就连睡觉也没离过身子。李白军知道,那顶红军帽子是柿子的命。一天,李白军跟柿子到山上放羊,李白军问柿子,你真的恨我吗?柿子不理李白军。李白军又说,你不能恨我,你恨我没道理的。我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柿子说,我们不要。柿子说着在一只羊背上狠狠抽了一鞭,那羊受了惊吓,撒腿朝远处跑去。后来,又有几次李白军让柿子叫他爹,柿子仍然还是那句话,不叫!我就是不叫你爹!李白军心里明白,柿子永远不可能认他这个爹。
没过多久,山里闹起了土匪,土匪有大十几个人,武器净是大刀斧子之类,没有一杆枪,听说老鹰潭有个受过伤的白军,土匪就来找李白军要他入伙,目的就是为了要那杆子枪。李白军说,开什么玩笑?老子是堂堂正正的国军,谁要落草跟你们当土匪?说什么也不愿入伙。土匪又想了许多计谋,仍然拿他没办法,土匪只好把芦花和柿子抓去做人质。李白军急了说,你们放了他们,我随你们去。土匪说,这句话你为什么不早说?便把芦花和柿子放了。芦花对李白军说,我们情愿让土匪抓走也不要你去当土匪。李白军说,那些王八蛋什么事不敢干?落到他们手里不是要送死吗?芦花说,送死我也情愿,你就是不能当土匪,你当了土匪我们这情分也就断了。可是,李白军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实在受不了柿子那身穿戴,他觉得要是继续跟柿子生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疯掉的。想了想对芦花说,你看我这缺胳膊少腿的能干什么?跟他们瞎混吧。芦花说,不管你说啥我就是不能让你去当土匪。我和土匪,看你选哪样?李白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背起枪跟土匪们走了。芦花看着李白军和土匪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山背那边,芦花几乎绝望了,大声喊着,该刀砍的冤家,有种你就永远别回来了!李白军真的当上了土匪。这让那帮土匪很得意,李白军说,你们得什么意?要不是因为柿子,我才不来当什么土匪呢!土匪头目便问柿子是谁,李白军就把他和红军娃的事情说了。土匪头目说,那还不简单,弄死他不就了结了?李白军说,那不行,要弄死他我还用跟你们来做土匪?又说,既然这话说开了你们也替我想想办法,我要他走得远远的,不要在我面前晃悠就行。土匪头目想了半天说,他认识一个马戏班的头,是从北边来的,这些日子就在附近一带杂耍,不如把红军娃交给他们带走。李白军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就怕人家不愿带他走。土匪头目说,这事由我安排好了。没过几天,老鹰潭来了一个马戏班子,为首的是一个壮汉,艺名叫飞刀龙。马戏班一到老鹰潭,二话没说,丢下家杂,在芦花家门口挑了块平地锣鼓一敲便开场了。芦花小时村里常有马戏班来,那都是来闹钱的。心里就纳闷,这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一大早哪儿来的马戏班子?心想或许是人家找地方来演练的,也没太在意,叫了柿子准备上山去。柿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什么马戏班子,欢喜得不得了,柿子说,娘,我不去山上了,我要看马戏。芦花说,你想看就看吧,莫忘了看一会儿就到山上去。可是都已经过了正午,芦花左等右等仍然不见柿子到山上来。芦花回家时马戏班的人早就没了影儿,喊了几声柿子也听不见有人应,芦花心里就开始急了。又连喊了几声,就大声“柿子柿子”地哭了。芦花知道,一定是马戏班的人把柿子拐跑了。那马戏班就是冲着柿子来的。为柿子,芦花没白天没黑夜一连哭了几天几夜。她知道柿子不会再回来了。她心里想不明白,到底是马戏班的人拐走了柿子,还是柿子跟了人家马戏班子。柿子这一走真的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白军说是当了土匪,实际上也没走远,土匪窝就在离老鹰潭不远的山上,平时专干打家劫舍抢那些有钱人家财物的事。隔了几天,李白军回来了。芦花又想起了柿子的事,芦花突然怀疑柿子的事一定是李白军干的。便向李白军要起人来。李白军一脸冤枉,李白军说,你怎好怀疑到我头上来,天理良心,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芦花想想也是,觉得自己怀疑没有什么道理。便又边想边哭了起来。芦花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脾气变得不好了,像一个悍妇。夜里,李白军要芦花的身子,芦花后背一顶,差点儿没把李白军给顶到床下去。李白军说,你疯了?芦花说,我说过你要是当了土匪我们的情分也就断了,这怨不得我。李白军说,我当土匪还不是为了你们。说着翻过来上了芦花的身子。芦花说,你要了我,我的心却不在你那儿。李白军说,我要了你也就要了你的心。芦花说,冤家哪!有月光从窗外泻进来,芦花的脸被照得雪一样白一样凄美,泪水在眼角静静淌着,就像是月光下的两条溪流。李白军边动着身子边看身下面的芦花,心里说,我会让你幸福呢!转年秋天,芦花生下了一个女娃,叫柚子。柚子像是天生的营养不良,瘦得像一只病猫。芦花知道自己吃得差没奶水,却一点儿也不心疼,心里想,作孽呀!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孩子哪儿不能投胎为什么非得投到她家里来?气得她把怨气全都撒在了李白军的身上,一个劲儿骂李白军挨刀的。李白军却欢喜得不得了,把当土匪抢来的鸡呀鸭呀拼命往家里拿,要芦花补身子,李白军想,有了奶水孩子也就胖起来了,孩子是他的,他要把孩子好好养大。李白军把鸡杀了,满满煮了一锅,鸡香便满屋子飘着,芦花却不理会李白军的心思,接过李白军熬好的鸡汤稀里哗啦全砸在了地上,芦花说,我要是吃了你的鸡汤我也就成了土匪。李白军看芦花真的生气起来,说,你放心,以后我不往家里拿东西就是了。芦花听着,心又软了下来,心里说,冤家呀,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欠你的。要我这辈子还你。
五
柚子六岁多点儿的时候,陶红军回来了。
陶红军回来时全国才刚刚解放。
陶红军这时已经是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团长。
一把短枪插在陶红军的腰间,陶红军看起来威风凛凛。
陶红军不是一个人来的,陶红军是跟叔一起来的。叔说,为了她,他们已经找了好多天了。又说,陶红军已经当上团长了。芦花怎么想也不会明白陶红军并没有死。芦花像做梦一样一遍遍打量着陶红军。芦花突然抱住陶红军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打陶红军。她哭着说,叔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你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陶红军说,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活着回来,加上叔说的那次,他都已经死了几回了。陶红军像是发现少了什么,陶红军说,柿子呢?芦花许久说不上来。芦花终于说,我不想瞒你了,我没替你看好他,我对不住你,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吧。陶红军说。到底怎么啦?芦花说,柿子被马戏班的人拐跑了。芦花说着,泪就流了下来。陶红军这时发现了在屋子里的柚子,陶红军说,她是谁?芦花说,柚子。陶红军说,柚子是谁?芦花不做声。叔突然说,芦花,你好糊涂呢,难道你真的跟上那个白军了?芦花坦坦然然说,柚子是他的。他是柚子的爹。陶红军终于明白了过来,他觉着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陶红军几乎是咆哮起来,枪也拔出来了,端着枪大声喊着,狗日的白军你出来!老子这辈子跟你们打了十几二十年的仗,为的是要消灭你们,今天倒好,你反躲藏到我家里来了,老子要一枪崩了你!陶红军像一只野性十足的狮子喊着叫着,他里里外外找了一阵也没找到白军,就随叔走了。芦花想不到第二天陶红军还跟叔来到老鹰潭。陶红军和叔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傻傻在门口守着。芦花知道陶红军这回是来要李白军的命的。芦花想不出她该怎么办。她知道那冤家说来就来,要是真的来了,他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