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师傅游湖
董师傅在一所大学里做木匠已经二十几年了,做起活儿来得心应手,若让那些教师们来说,已经超乎技而近乎道了。他在校园里各处修理门窗,无论是教学楼、办公楼、教师住宅或学生宿舍,都有他的业绩。在一座新造的仿古建筑上,还有他做的几扇雕花窗户,雕刻十分精致,那是他的杰作。董师傅精通木匠活儿,也对校园里的山水草木很是熟悉。若是有人了解他的知识,可能聘他为业余园林鉴赏家,其实他自己也不了解。一年年花开花落,人去人来;教师住宅里老的一个个走了,学生宿舍里小的一拨拨来了。董师傅见得多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感慨的。家里妻儿都很平安,挣的钱足够用了,日子过得很平静。校园里有一个不大的湖,绿柳垂岸,柳丝牵引着湖水,湖水清澈,游鱼可见。董师傅每晚收拾好木工家具,便来湖边大石上闲坐,点上一支烟,心静如水,十分自在。
不知为什么,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多,校园渐向公园靠拢。每逢节日,湖上亭榭挂满彩灯,游人如织。一个“五一”节,董师傅有一天假,他傍晚便来到湖边,看远处楼后夕阳西下,天渐渐暗下来,周围建筑物上的彩灯突然一下子都亮起来,照得湖水通明。他最喜欢那座塔,一层层灯光勾勒出塔身的线条;他常看月亮从塔边树丛间升起,这时月亮却看不见。也许日子不对,也许灯太亮了。他并不多想,也不期望。他无所谓。有人轻声叫他,是前日做活儿那家的女工,是他的大同乡,名唤小翠。她怯怯地说:“奶奶说我可以出来走走,现在我走不回去了。”董师傅忙灭了烟,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去。”想一想,又说:“你看过了吗?”小翠仍怯怯地说:“什么也没看见,只顾看路了。”董师傅一笑,领着小翠在熙攘的人群中沿着湖边走,走到一座小桥上,指点说:“从这里看塔的倒影最好。”通体发光的塔,在水里也发着光。小翠惊呼道:“还有一条大鱼呢!”那是一条石鱼,随着水波荡漾,似乎在光辉中跳动。又走过一座亭子,那是一座亭桥,从亭中可以环顾四周美景。远岸丁香、连翘在灯光下更加似雪如金,近岸海棠正在盛期,粉嘟嘟的花朵挤满枝头,好不热闹。亭中有几幅楹联,他们并不研究。董师傅又介绍了几个景点,转过山坡,走到那座仿古建筑前,特别介绍了自己的创作——雕花窗户。小翠一路赞叹不已,对雕花窗户没有评论。董师傅也不在意,只说:“不用多久,你就惯了,就是这地方的熟人了。大家都是这样的。”他顿了一顿,又说:“可惜的是,有些人整天对着这湖、这树,倒不觉得好看了。”俩人走到校门口,董师傅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两根冰棍。俩人举着冰棍,慢慢走。一个卖花的女孩跑过来,向他们看了看,转身去找别人了。不多时,小翠说她认得路了。董师傅叮嘱小翠,冰棍的木棒不要随地扔,自己转身慢慢向住处走去。他很快乐。
打球人与拾球人
大片的开阔的青草地,绿茵茵的,一直伸展开去。远处树林后面,可以看见蜿蜒的青山。太阳正从青山背后升起,把初夏的温和的光洒向这个高尔夫球场。
谢大为的车停在球场门前。门旁站着几个球童,排首的一个抢步过来,站在车尾后备厢前,等谢大为打开后备厢,熟练地取出球包,提进门去。谢大为泊好车,从另一个入口进去,见球包已经在自己的场地上。球童站在旁边,问他是不是先打练习场。这球童十五六岁,生得很齐整,头发漆黑,眼睛明亮。“你是新来的?”谢大为问。他平常是不和球童说话的。
“来了两个多月了。”球童垂手有礼地回答。谢大为一想,果然自己两个多月没打球了。事情太多,便是今天,也是约了人谈生意。
已经有几个人在练球,白色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谢大为的球也加入其中,映着蓝天,飞起又坠落。不到半小时,满地都是球,白花花一片。拾球车来了,把球撮起。谢大为的球打完了,球童又送来一筐。谢大为说他要休息一下,等约的人来,一起下场。来人已不年轻,要用辆小车。“我给您开车。”球童机灵地说。这球童姓卫,便是小卫。他们一般都被称为小这小那,名字很少出现。
谢大为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青草地。地面略有起伏,似乎与远山相呼应。轻风吹过,带来阵阵草香。侍者送来饮料单,他随意指了一种,慢慢啜着,想着打球时要说的话。
饮料喝完了,他起身走到门口。来了几辆车,不是他要等的人。也许是因为烦躁,也许是因为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有些热了。又等了一阵,还是不见踪影。谢大为悻悻地想,架子真大。这一环节不能谈妥,下面的环节怎么办?也许这时正在路上?手机响了,约的人说临时有要事,不能来了。显然,谢大为的约会还不够重要。谢大为愤愤地关了手机。
小卫在旁说,那边有几位先生正要下场,要不要和他们一起打?
谢大为看着小卫,心想,这少年是个精明人,将来不知会在哪一行建功立业,也许在这纷扰的社会中,早早就被甩出去,都很难说。
“好的,这是个好主意。”谢大为说着,向那几位球友走去。小卫跟着低声问:“车不用了吧?”谢大为很高兴。在小卫眼里,他还身强力壮,不需要车。球友们欢迎他,其中一位女士说,常在报上看到他的名字和照片。他轻易地打进了第一个洞,再往下就落后了,越打越心不在焉,总想着本来要在球场上谈的题目。这题不做,晚上的饭局上谈什么?他把球一次次打飞,他的伙伴诧异地瞪了他几眼。小卫奔跑捡球,满脸是汗。
“ 呀!”谢大为叫了一声,在一个缓坡上趔趄了一下,他不留神崴了脚。照说,球场上青草如茵,怎会崴脚。可是他的脚竟伤了。小卫跑过来扶他,满脸关切。小车很快过来了,他被扶上车,几个人簇拥着向屋中去。谢大为足踝处火辣辣地痛,但心中有几分安慰。晚上的饭局可以取消了,题目可以一个个向后移了。他本可以有几十个借口取消那饭局,现在的局面是最好的借口,尤其是对他自己。小卫扶他坐在酒吧里,问他要不要用酒擦。谢大为问:“有没有二锅头?”酒童说:“只有两百八十元的。”谢大为不在意地说:“就用这个。”侍者取来,小心地斟出一杯。小卫帮他脱去鞋袜,见脚面已经红肿了。小卫把酒倒在手心,在脚面轻轻揉搓。“真对不起!”球场经理小跑着赶过来,赔笑道:“已经叫人去检查场地了。先生的卡呢?今天的费用就不能收了。”说话时搓着两手,这动作是他新学的,他觉得很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