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斗的年代中,有许多烈士遗孤,也有许多战斗者的孩子,父母无法照顾。
这些孩子都是战斗者的血脉,身体里所流的是战斗者的血。
首长们虽然不至于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这一套优生遗传学,可是把将来的天下交到自己孩子的手里,总会比交到来历不明的人手中要好得多。
有优良的传统,当然就减少变质的可能。
中央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共识,有了一整套的计划。
计划的具体内容很简单。
先在孩子的幼儿时期,就集体生活,然后等待机会,送到友好国家去接受教育──将来治理国家必须有高深的知识,所以一定要留学接受高等教育。
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后,再分别在各种不同的工作岗位上根据他们的表现,逐步把他们提升到领导的岗位上,从而形成一个新的领导层。
计划还提到,不论发生了甚么样的大事或变化,都不能放弃留学,就算全国的青年人都要抗敌、垦荒、下乡、支边……进行各种各样的运动,这批精心培养的未来领导层,都不应该受到影响,他们会在特殊的保护下、特殊的照顾下,安心接受高等教育,因为他们是未来国家的领导人。
这批现在的幼儿,相信他们会有和第一代斗争者一样的品格和情操,这就可以使斗争的成果不至于变质。
这个计划的重要性,由此可知,它等于是理想社会得以长久延续下去的保障。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很有想呕吐的感觉。
这种计划:听起来很好听,可是还是脱不了千世万代传子传孙的那种想法。
有这种想法,本来倒也无可厚非,而令人作呕的是,几十年之后,这个计划显然得到了执行,但是结果怎么样?
第一代战斗者的品格和情操,现在还在哪里可以找得到?
穷凶极恶的贪婪早已代替了理想,第一代战斗者只怕更想不到他们精心培养的未来领导人,几乎每个都有后代成为他们前辈要推翻的社会的公民,在那里享受旧社会生活。
全心全意为老百姓这样的口号,成了最大的讽刺!
第一代战斗者的计划安排,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历史的必然?
细看现在,遥想当年,真有人算不如天算之感慨。
赛观音像是完全知道我在想甚么,她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且听我说下去,就会明白。”
我在听她叙述的时候,并没有发出问题,直到这时候才问了一句:“中央要给你的任务,就是要你去执行这个计划?”
赛观音吸了一口气:“是计划的开始部份──当时已经有二百多个幼儿,从刚出生不久到才满周岁,集中在一起,有一连女兵在照顾他们,我的任务就是去领导这个特别幼儿园。”
我一面听,一面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特别幼儿园:关系到未来的千秋大业,重要之极,怎么会交到赛观音这样一个才从土匪头子投诚过来的人身上?
我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着赛观音,赛观音道:“派给我这样的任务,主要是为了当时环境十分复杂,要照顾这些幼儿容易,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困难,必须根据形势,将他们不断转移,避开战争。长期在后方,而这时候后方的情势一样混乱,所以需要有在江湖上有名堂的人,去对付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危险,尽量寻求各方面的帮助,我就成了最适当的人选──组织就算不信任我,也信任于放,于放对组织的忠诚,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我转过了头去,不让赛观音看到我的表情,因为让她看到了之后,她又会知道我在想些甚么,徒然惹起她的伤悲。
我想到的当然是于放大将军后来的下场,组织信任他又怎么样?结果令他死得如此之惨的还不是组织。
相信现在赛观音,当时于放,以及成千上万像于放有同样遭遇者,到死也难以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赛观音继续说下去。
当时中央首长们把任务的重要性说明白,并且特准于放只要不妨碍工作,就可以去看望赛观音。事实上于放重新投入战斗之后,根本没有空去看妻子,战争一场接一场,打完了日本鬼子,又中国人打中国人。
只有后来于放在战争中又受伤,瞎了一只眼睛,在养伤的时候,才能和妻子会面。
当然等到后来,开创了新的局面,暂时没有战争,于放和赛观音才能够真正相聚,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几十年来没有改变,可以称得上久经考验──直到于放惨死。
赛观音和于放之间的事情,说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
第八章 巨灾
----------------------------------------
赛观音几次强调了一点:由于她和于放曾经长时间的分离,所以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只要她不说,于放就并不知道。
老实说在听了她的长时间叙述之后,我已经很不耐烦,多次暗示她快些把所谓非同小可的秘密说出来,可是她总是自顾自说,不理会我的暗示。
这时候我又道:“是不是在那段时间中,有一些事情发生,你没有告诉于放……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成为秘密──就是你想告诉我们的那个秘密。”
赛观音本来一直很淡定,就算是在说她自己的过去,也只是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可是在听到了我这几句话的时候,却整个人震动了一下。
我可以肯定,刚才我那两句话说中了。为了使她快一些说出那个所谓秘密来,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道:“秘密长久藏在心里,很不好,现在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赛观音望向我,点了点头:“是,是应该说出来了。可是我实在不能对于放说啊,要是对他说了,他对组织这样忠心,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不将我打死,也一定决计不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