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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钟与蝴蝶(3)

时间:2009-06-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多米尼克·鲍比 点击:

   不过,我在想,公元三千年时,要是有考古人类学家翻阅这本笔记本,他们会看到各种字句掺杂在同一页,有这样的句子:"物理治疗师怀孕了"、"尤其是大腿"、"是阿瑟?韩波",也有像这样的句子:"法国人玩得跟猪一样差劲"。笔记里潦潦草草写了一些连不上的字,看不懂,又东拉西扯的,单词也没拼对,不是掉了几个字母,就是没有把音节接续拼完。真不知道他们看过之后会作出什么结论。

   容易激动的访客很快就会失控。他们用单调平直的声音,很快地把二十六个字母丢出来,随随便便念几个字母,而一看所得到的响应是没头没脑的句子,他们就会忍不住叫起来:"我真白痴啊!"但是终究,结果会变得比较轻松,因为我不需要卖力去应对,他们到最后会一肩扛起所有的对话,自己问问题,自己回答。我尤其害怕那些把话闷在心里的人。我问他们:"还好吗?"他们回答:"好。"然后立刻又把发球的责任丢给我。和他们对话,字母变成掩护的炮火,必须先提问两三个问题,才不会彼此尴尬地愣在那里。而那些有耐心讲究细节的人,比较不会出差错。他们仔仔细细地把一个个字母标出来,在句子还没有结束以前,不会去臆测这个句子奥秘的底蕴,也不会凭自己的意思补上一个小小的单词。他们以脑袋做担保,保证不会自己在champi后面加上gnon,在l ato后面加上mique,也不会有nable自动接在intermi或是insoute的后面。这个对话缓慢的过程,很容易让人不耐烦,但这至少可以避免误解,而这种误解往往是那些冲动的人没有查验自己的直觉,而在不知不觉中陷入的泥淖。不过,我也能体味用这一套方法沟通别有一番诗意,就像有一天,我表示我要眼镜(lunette),对方却问我,我要月亮(lune)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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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xtPage皇后]

皇后

    在法国已经没有多少地方,会特别经营一个处所来缅怀艾珍妮皇后了。海军医院里有一间非常非常大的厅廊,在这间大得可以同时推动五辆推床和轮椅,而且具有回音效果的厅廊里,有一个展示的玻璃柜,柜里陈设的正是一些和她有关的收藏。到这里参观之后,就明白,原来艾珍妮皇后──拿破仑三世的妻子,正是海军医院的赞助者。在这座小型博物馆里有两件珍藏,一件是白色的大理石胸像,重塑她年轻时候的光彩。这位失势的皇后在第二帝国结束半世纪后去世,享年九十四岁。另一件珍藏,是贝尔克车站副站长写给《海军通讯》主编的一封信,叙述一八六四年五月四日皇室人员短暂来访的盛况。从信里,可以看见有一辆特别的火车抵达了贝尔克,看见随从艾珍妮皇后的年轻女宾,她们这一群访客在城里四处游览,而且看见有人向医院里的小病人介绍这位鼎鼎大名的资助者。有一段时间,只要有机会去看这些珍贵的收藏,致上我的崇敬之意,我一定不会错过。

   我一再重读副站长那封信,少说也有二十次。我置身在那一群喋喋不休的随从侍女之间,如影随形地跟着艾珍妮皇后从一个厅走到另一个厅,咫尺不离她的黄丝带女帽,不离她的塔夫绸小阳伞,以及从她身上飘散出来的宫廷特制古龙水的香气,迤逦而成路径。有一天刮大风,我大胆地趋近她,甚至还把我的头埋在她织缀着缎布花纹的白纱华服衣褶里。她的衣饰柔软得像搅拌过的奶油,也清爽得像早晨的露水。她没有把我推开。她的手指从我的发际穿过,轻柔地对我说:"喏,我的孩子,你要非常有耐心。"她的西班牙腔,和神经科医师的腔调很像。这时候她不再是法国皇后,而是一位抚慰病人的神祇,是圣女丽塔,是绝望者的守护女神。

   一天下午,我向她的塑像吐露我的忧愁,却发现有一张陌生的脸介于她和我之间。展示柜的玻璃上,反射出一张男人的脸,那张脸好像泡在一个装满乙醇的罐子里。嘴巴变形,鼻子受创,头发散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一只眼睛的眼皮缝合了起来,另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该隐①不甘自己的命运受到诅咒的眼睛。我凝视着这边眼睛的瞳仁,有好一会儿,怎么也意会不过来其实这就是我自己。

   这时候,一股无以名状的恬适感涌上心头。我不单是遭受流放,不单是瘫痪了、哑巴了、成了半个聋子,不单是所有的欢乐都被剥夺了,一切的存在都被减缩了,所剩下的仅仅是蛇发魔女美杜莎般的惊悚骇人,甚至,光看我的外表就够恐怖的了。这一连串接踵而至的灾难,使我不可遏抑地笑了起来,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被命运之锤重重击打之后,我决定把我的遭遇当成一个笑话。我呼呼喘着气的开怀笑声,刚开始时让艾珍妮皇后愣了一下,但是后来她也感染到了我的好情绪。我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这时候,市政厅所属的铜管军乐队开始演奏华尔兹。如果这不会冒犯艾珍妮皇后,我实在很乐于站起来邀请她跳舞。我们要在绵延数公里的方砖地板上舞动、飞旋。从这一次以后,我每到大厅廊,一看到皇后的脸,就对她那似有若无的微笑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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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xtPage西那希露台]

西那希露台

     当ULM轻型飞机以一百米的高度,轰隆隆地从低空掠过贝尔克的欧帕海岸时,从海军医院这里可以看到最具有视觉震撼力的一幕。海军医院的建筑宏伟,雕琢精美,棕色的石墙高高耸立,一派法国北方建筑的样式,它的位置就在贝尔克城和英吉利海峡的茫茫海水之间,仿佛搁浅在沙滩上。在它最漂亮的那一面墙的三角楣上,写着"巴黎市立"几个字,就像写在公共澡堂和巴黎公立小学墙上的一样。这是在第二帝国时期,为了生病的小孩而设立的医院,因为当时巴黎的气候不适合疗养,所以就在这里盖了这所医院,但是其权责划归巴黎市。

   虽然这所医院的位置是在加莱海峡附近,但是对社会救济局来说,我们好像就在巴黎塞纳-马恩省河边。

   这整座建筑真像一座迷宫,有许多绵延不绝的通道,互相贯穿。常常可以见到"梅纳尔"的病人在"索雷尔"那里迷路了,他们嘴里不断重复念着这几位医生的名字,因为医院主要的几栋楼就以这些著名外科医生的名字来命名。这些迷路的人往往惊慌失措,眼神像孩子一样无助,好像刚刚有人把他从妈妈身边强行带走。他们摇摇晃晃地拄着拐杖,声音幽怨地喊道:"我迷路了!"就像帮我推轮椅的人说的,我是属于索雷尔那边的。我其实还很清楚自己的方位,反而是帮我推轮椅的人常常被搞迷糊,尤其是第一次推我出去的人。要是他们走岔了路,四下摸索着路径,我也不作任何表示,宁愿随他们推着走。因为这正是发掘一些隐秘角落的好机会,能够瞧一瞧新来的脸孔,嗅一嗅厨房里飘散出来的气味。所以,我就是这样不经意地来到了灯塔这里。那时,我刚脱离昏迷状态,头几次有人推着我坐轮椅到处去逛,而当我们搭升降梯,迷了路,下错楼层,一转弯,突然就看到了灯塔的身影:高耸、坚实,橄榄球运动衫似的条纹,红白相间,看了就让人心安。我立刻让这座象征兄弟情谊的灯塔来保护我,它不仅守候海员,也守候着病人---这些搁浅在孤独浅滩上的遇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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