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面墙,墙的右侧是一扇拱形的大门,和不远的花园小亭错落相望。说不清它是哪朝哪代何国何邦的建筑典范,所以任凭你去联想彼得大帝或维多利亚时代的帝王花园和官邸遗迹;这面墙的左侧,是一座中国式的门楼,花窗雕墙,左右辉映。但同样非明非清,亦南亦北,是一个不辨年代和地区的模型。
这也是一条街,一条拥挤着各种地摊的小街。你能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短衫、足踏元宝布鞋的少年向过往的行人兜售着形形色色的民间艺术品。在那中式的门楼下,一位长袍大褂的民间艺人正襟危坐,专注地表演着祖传的“雕虫小技”。夜幕降临,蓝色的追光灯为这条小街,为摆在街头叫卖的字画,为白色小亭镀上了一层宁静的月色。从小街俯看下去,四季厅的流水和钢琴互不淹没地交响在一起。万木丛中,天柱碑下,一个男低音吟唱着费加罗的咏叹调,牵动你灵感忽发——这面中西合璧的墙不就是昆仑饭店的缩影吗!正是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墙的色彩做了刻意的淡化,与其说是个写实的布景,不如说是个抽象的浮雕,是中西文化的一个写意。
其实这大楼里真正的浮雕将是贯通在总服务台背景上的“昆仑众神图”。在长达20米的洁白的汉白玉上雕出众神百态,令人读了心驰神往。昆仑的许多厅室是以昆州山传说中的神界命名的,如芝田、惠圃、玉楼、冰丘等。还有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厅,号天庭,《山海经》指为昆仑众神的所在。
作为一个拥有近千间客房的大型豪华饭店,面向着欧亚各国广大的客源市场,昆仑的建筑装饰的样式,不得不揣摩着“中西合璧”这样一篇难做的文章,——必须创造一个多样化的环境,来启发不同客人对昆仑的喜爱和沟通。
于是,原来的咖啡厅改装成了模仿美国三十年代风格的夜总会。木制的桌椅,粗麻围成的柱子,一段被火烧过的残墙,以及风干的羊头、老旧的乐器、古朴的书柜、罗克威尔的市井风俗画,三十年代电影明星的画册等等,随意之间回顾着萧条时期的美国,回顾着那个时期的朴素和浪漫,伤感和狂热。每到夜间,歌手坐在高高的吧巴凳上,孤独地弹唱着牛仔们的乡村歌曲,摇曳的烛火把由我们饭店自己的艺术家过兴元和崔宁临摹的美国失业工人的街头画,映照得明灭不定。那壁画勾勒出三十年代美国人的生活实况和他们对未来的幻想。我们把这个夜总会的中文名字就叫做三十年代,英文名字叫东部好莱坞。三十年有成千上万美国“淘金者”拥向好莱坞东部寻找生计,每一个怀旧的人都知道“HOLLYWOOD EAST”,这个名字所象征的时代。
仿佛是要与底层的夜总会相对称,顶层的旋转餐厅则以传统细腻的法国油画和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展示了路易十四时期宫廷式的华贵,在这次重新装饰时,我们未做任何修改,还原了它特有的古典美。
最令人发思古之幽情的还是丝路海鲜餐厅。在举目可及的小小空间里,竟可引你穿过漫长的丝绸古道,带有强烈的文化色彩和史诗气魄。这里原本是一座伊斯兰风格的建筑,二楼墙上现在又绘制了敦煌佛窟的壁画。我们都知道,伊斯兰忌食大肉,和尚不杀众生,能把阿拉伯的穆罕默德,古印度的释迦牟尼和中国仿唐菜的大鱼大肉“历史地”联系在一起的,便是丝绸之路了。于是,当服务小姐身着盛唐服饰,餐厅里飘着“酸辣驼蹄羹”的荤香的时候,真主谅也不怪;当烹饪大师王思明的“佛跳墙”上席之刻,在二楼跏趺而坐的释迎牟尼佛,怕也保持不住脸上那凝固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微笑,要跳墙而下了。
用餐的客人当然都很开明而且有悟性,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如此罢了。
离开古长安向西,是荒凉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丝路海鲜厅请来的艺术家用古琴、古箫以及更古老的笙、埙之类,奏出苍凉动人的西部古调。尤其是埙,据文字记载,已有三千年的历史,常常一曲终了,余音绕梁,闻者纷纷索来细观,不过一个泥瓮,数个音孔,玩味之下,叹为观止。
距丝路海鲜不远的锦园餐厅则另是一番景象。这里灯光灿烂,鼓乐齐鸣,金蛇狂舞也罢,雨打芭蕉也罢,烘托着广东菜馆里通常追求的那份热闹。一个新搭起来的酒架,别开生面地布满了一面墙,颇添生意盈旺的气象。门厅处设了小台,供奉了一尊笑容可掬的财神,有的客人进膳之前,先要双手合十,一躬三拜。说不定就因为供了这尊财神,“锦园”的那些服务生和服务妞们也快要发财致富了。
从四季厅走步,逶迤前进,穿过阳光充沛的茶廊,你可以看到锦园餐厅、三十年代、日本餐厅依次排列。日餐“桔泉”的对面,桃李成蹊,郁郁葱葱的乔木和灌木,掩映着直通二楼的玻璃天井。在砖石钢木铺陈的室内,不期然出现这样一个“摇树一身雨,摘花满手香”的别境,使人忽生柳暗花明、一顿一挫的节奏感和圆满感。在出“桔泉”而左行的大道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若问酒家何处有,灯笼底下“又一村”。“又一村”墙上的蓑衣斗笠,碾子上的鸡蛋麦穗,无不充满生机,又野趣盎然。
闻“又一村”茶叶蛋的香气,聆丝路海鲜的丝竹悠悠,观对面新开的朝鲜烧烤餐厅的辉煌灯光,你可以断定,从四季厅到这里,已经构成了北京最长的一条室内食街,这条食街的尽头,就到达了在北京的美食家当中享有盛誉的上海风味餐厅了。
上海风味餐厅就像一个昔日独领风骚,如今红颜老去的少女,只有重整新妆才能无愧于她已有的声誉。我们已决定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把大上海今昔变迁的无限的沧桑感,有力地示范出来。城隍庙的窗户,江南的小桥,英国式的别墅,着意点染着这个中外经济文化最早的交汇点的城乡风情和殖民地遗迹,给那些熟悉旧上海的海外游子们增加许多寻根的话题。
二楼的多功能厅则是以黑色的地毯和粉色的家俱在中外大宴会厅的色调设计上独树一帜的。改造后的多功能厅的灯光照度加强了一倍半,其典雅辉煌,已经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赢得了不少喝彩。多功能厅的墙是蓝色的,它常使我想起小时候老师形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时常用的一句顺口溜:“蓝蓝的墙,柔软的床,油炸馒头蘸白糖。”今天人们对物质生活的追求早已超过“油炸馒头蘸白糖”。这种“资产阶级的标准”了,但蓝蓝的墙作为公认的一种典雅的视觉享受,恐怕还要延续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