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集(全文在线阅读) ●卷五十一·南丰先生集外文卷上〈长洲顾崧龄东岩搜辑〉
【国体辨】
或曰:“事之弊,作而更之欤?安而弗顾欤?”曰:作而更之也。“人之不善,按而诛之欤?安而弗顾欤?”曰:按而诛之也。“然而作而更弊,世以为纷纷也;按而诛不善,世以为刻讦也。何谓欤?”曰:有以也。事之体有小大,罪之情有深浅。彼以系者大而罪也深,任忠义者之视之也,则?然反之,蹇然辨之,作而更之,按而诛之,恐未果也。何则?为国家天下之计然也。人见忠义者之然也,不识其心而希之也,曰:“事皆然也,我顾不能然欤?”当其坐于府,立于庭,而议之以四方。使彼其系者小而罪也浅,而?然反之,蹇然辨之,作而更之,按而诛之。恐不果也,甚者构而侈之也。为国家天下之计乎?则未然也。于是欢然厌其纷纷也,病其刻讦也。岂惟厌且病欤?当世诚有任忠义者为其所当然,则上必思彼纷纷者之所行,刻讦之所存,而皆让焉。诚有任忠义者为其所当然,则不之见信;幸而信,则奸与庸者,得扳厌且病之事而间之矣。嗟夫!事有似之而不然者,此是非之所以乱,虚实之所以昧,不可恶也欤!恶则如何?亦察焉。其请而更者利害也,大系国家天下也,循之有理也,则固忠义者之事;其请而诛者,奸佞也,大系于国家天下也,循之有理也,则固忠义之事也。反是也,则末矣。“然则弊之细也,恶之浅也,安而弗顾欤?”曰:考其弊而更之,得其大者焉;审其罪而诛之,当其深者焉。则细且浅者熄焉。睹细者浅者之可忧,抑其不熄,则徐徐而治可也,岂安而弗顾也欤?
或曰:“彼虽纷纷也,刻讦也,然其于事也,情欤?”曰:或情不情焉杂也,然则凡彼之所美也,有让而不情,情而不以其地,则罪始让者欤?否则彼之纷纷也,刻讦也,或情不情时也,罪忠义亦可欤!〈辑自《圣宋文选》、《南丰文粹》〉
【邪正辨】
正者一,邪者十,乌知正者之为正,邪者之为邪欤?曰:考其实焉尔。言者曰:“某正人也。”必考焉,其言与行果正也,犹曰无乃其迹然欤?必也本其情,情果正也,斯正人也。曰:“某邪人也。”必考焉,其言与行果邪也,亦曰无乃其迹然欤?必也本其情,情果邪也,斯邪人也。必本其情者为之,迹亦可以必信也。迹之未可以信者,有无之,有似之,有构之者也。以正人焉,俟之勿疑之也,有间之必辨焉,不阴受之也。以邪人焉,处之勿迩之也,有助之必辨焉,不阴受之也。审邪正之术循是也,不失矣。
抑未尽于是也。孰谓未尽?任与责之之谓也。正者曰:“天下未治也。”以天下之事考之,见未治焉,安得不任之以救其未治也?邪者曰:“已治矣。”则思曰:我之天下未治也。正者曰:“用是策可以治。”以先王之道、人之情考之,见可以治焉,安得不用其策邪?邪者曰:“彼策也,不可用。”则思曰:我考之可用也,必也待其终而质其效。不戾于其始也,有赏,戾则有咎。未至于其终而质其效,赏与咎无所委焉。不苟然而易也,任与责之之术如是也。故正者得尽其道,邪者不得其间于冥冥之间,于计也素定,于信用也不轻以蔽,于号令也一,于赏罚也明,于治也几矣。考之其实尔,此之谓也。不知正者之为正,邪者之为邪,岂异焉?不此之尚而已。言者曰:“某正人也,某邪人也。”因亦曰“某正人也,某邪人也”,于其言与行则未之考也。苟考焉,则亦其迹而已矣,或无之,或似与构之者也,于其情则未之考也。以正人俟之,或疑焉,有间之者则阴受之,不之辨也;以邪人处之,或迩焉,有助之者则阴受之,不之辨也。正者曰:“天下未治也。”邪者曰:“已治也。”邪者胜正者十常八九。以天下之事考之耶?则未尝也。任正者之策,邪者曰“可置”,则必置之。以先王之道、人之情考之,待其终而质其效,正者赏与咎耶?则未尝也,其于是非用舍苟焉而已也。夫然,故正者不得尽其道,邪者得间之于冥冥之间,于计无必定也,于信用轻以蔽也,于号令也二,于赏罚也不明,于治也疏矣。正与邪两尊焉,一日而有败,乌有职其责者欤?
或曰:“大贤大佞之不可以考其实也。”曰:子之言不可以考其实者,不以大贤之为贤,大佞之为佞,或无其迹欤?吾固言之也,无其迹则孰由而知之欤?必也本其情之谓也。本其情,是亦考其实矣,岂不可欤?知不循其迹,又不本其情,而欲知其贤与佞,顾非不可欤?然则子之言者,恶其迹之难知也。吾云尔者,以其情而知之也,其意易者鲜矣。〈辑自《圣宋文选》、《南丰文粹》〉
【问尧】
或曰:“尧之圣不逮舜,尧不能用九官、诛四罪,而舜能焉。”曰:“舜之所以圣,由尧之圣。舜之用与诛,宜也。”曰:“然则尧之时,独不可用与诛乎?”曰:“将以遗舜也。”“其以遗舜奈何?”“尧信舜之圣久矣,将举而禅焉,且以信于众,因四岳之举,遂试之。其试由是夫起,圣人不苟以名服天下,必信其德于众。德莫大于用贤诛恶,于是遂授以位焉,而天下率信,用与诛,盖假之舜云耳。”曰:“然则尧之圣,将蔽贤纵恶乎?”曰:“否。”用与诛至于舜之时可也,故尧迟之云尔,以成乎舜也,则其德在尧者多矣。”曰:“然则尧其私于舜乎?”“非私舜也,私其所以为天下也。”曰:“《左氏传》所谓不能者,何也?”曰:“吾所论圣人之说,彼左氏何与焉!”〈辑自《圣宋文选》〉
【论习】
治乱之本在君之好恶,好恶在所习。少习也正,其长也必贤;少习也不正,其长难与共为治矣。不幸而然,则将磨之。孰能磨之?择人焉。朝夕相与俱,出入言动相缀接焉,是则可磨之也。主然而是者助之,主然而违者替之,不释则极论之。勉焉。除其蔽欲而接之以道,不见邪者而变焉,其志素定矣,然后可与共为治。其为大体,不亦艰且勤与?然于习之也,有渐矣,古之所以为治者,岂异焉?此众官不有任也,岂必人之不材也?朝夕未尝相与居也,出入言动未尝相缀接也,是焉而不能助,违焉而不能替,不释而莫之极论也。其蔽欲日益固,其为道日益拙,所见寺人女妇邪者也。其志素定矣未也?其可共为治乎?其为大体,不亦怠且忽欤?噫!宰相虽尊也,然其见也有间矣。置斯职也,不慎欤!使职此者不尽也,而寺人女妇得其心,其谁曰可也?噫!左右侍从之官,其非所谓常伯、侍郎、给事、谏议、司谏、正言欤!〈辑自《圣宋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