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老板因为同样抬头,却见到两条烟尘的带子。
“我说檐老鼠,你瞧,真象个妖精。”
“成了妖就请亲家捉它。”
“成了妖我恐怕也捉不到,我的法子倒似乎只能同神讲生意,不能同妖论本事!”
“我不信这东西成妖精。”
“不信呀,那不成。”师傅说,记起了一个他也并不曾亲眼见到的故事,信口开河说,
“真有妖。老虎峒的第二层,上面有斗篷大的檐老鼠,能做人说话,又能呼风唤雨,是得
了天书成形的东西。幸好是它修炼它自己,不惹人,人也不惹它,不然可了不得。”
为证明妖精存在起见,老师傅不惜在两个朋友面前说出丢脸的话,他说他有时还得为
妖精作揖,因为妖精成了道也象招安了的土匪一样,不把他当成副爷款待可不行。他又说
怎么就可以知道妖精是有根基的东西,又说怎么同妖精讲和的方法。总之这老东西在亲家
面前只是一个喝酒的同志,穿上法衣才是另外一个老师傅!其实,他做着捉鬼降妖的事已
有二三十年,却没有遇到一次鬼。他遇到的倒是在人中不缺少鬼的本领的,同他赌博,把
他打觔斗唱神歌得来的几个钱全数掏去。他同生人说打鬼的法力如何大,同亲家老朋友又
说妖是如何凶,可是两面说的全是鬼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法力究竟比赌术精明多少。
这个人,实在可以说是好人,缺少城中法师势利习气,唱神歌跳舞磕头全非常认真,
又不贪财,又不虐待他的徒弟。可是若当真有鬼有妖,花了钱的他就得去替人降伏。他的
道法,究竟与他的赌术哪样高明一点,真是难说的事!
谈到鬼,谈到妖,老师傅记起上几月为阿黑姑娘捉鬼的事,就问打油匠女儿近来身体
怎样。
打油匠说,“近来人全好了,或者是天气交了秋,还发了点胖。”
关于肥瘦,渊博多闻的老师傅,又举出若干例,来说明鬼打去以后病人发胖的理由,
且同时不嫌矛盾,又说是有些人被鬼缠身反而发胖,颜色充实。
那老板听到这两种不同的话,就打老师傅的趣,说,“亲家,那莫非这时阿黑丫头还
是有鬼缠到身上!”
老师傅似乎不得不承认这话,点着头笑,老师傅笑着,接过打油匠递来的烟管,吸着
烟,五明同阿黑来了。阿黑站到门外边,不进来,五明就走到老师傅面前去喊干爷,又回
头喊四伯。
打油人说,“五明,你有什么得意处,这样笑。”
“四伯,人笑不好么?”
“我记到你小时爱哭。”
“我才不哭!”
“如今不会哭了,只淘气。”作父亲的说了这样话,五明就想走。
“走哪儿去?又跑?”
“爹,阿黑大姐在外面等我,她不肯进来。”
“阿黑丫头,来哎!”老板一面喊一面走出去找阿黑,五 明也跟着跑了出去。
五明的爹站到门外四望,望不到阿黑。一个大的稻草堆把阿黑隐藏了。五明清白,就
走到草堆后面去。
“姐,你躲到这里做什么?我干爹同四伯他们在谈话,要你进去!”
“我不去。”
“听我爹喊你。”
的确那老板是在喊着的,因为见到另一个背竹笼的女人下坡去,以为那走去的是阿黑
了,他就大声喊。
五明说,“姐,你去吧。”
“不。”
“你听,还在喊!”
“我不耐烦去见那包红帕子老鬼。”
为什么阿黑不愿意见包红帕子老鬼?不消说,是听到五 明说过那人要为五明做媒的缘
故了。阿黑怕一见那老东西,又说起这事,所以不敢这时进油坊。五明是非要阿黑去油坊
玩玩不可,见阿黑坚持,就走出草堆,向他父亲大声喊,告阿黑在草堆后面。
阿黑不得不出来见五明的爹了。五明的爹要她进去,说她爹也在里面,她不好意思不
进油坊去。同时进油坊,阿黑对五明鼓眼睛,作生气神气,这小子这时只装不看见。
见到阿黑几乎不认识的是那老法师。他见到阿黑身后是五明,就明白阿黑其所以肥与
五明其所以跳跃活泼的理由了。
老东西对五明独做着会心的微笑。老法师的模样给阿黑见到,使阿黑脸上发烧。
“爹,我以为你到萧家打牌去了。”
“打牌又输了我一吊二,我听到师傅到了,就放手。可是正要起身,被团总扯着不许
走,再来一牌,却来了一个回笼子青花翻三层台,里外里还赢了一吊七百几。”
“爹你看买不买那王家的跛脚猪?”
“你看有病不有。”
“病是不会,脚是有一只跛了,我不知好不好。”
“我看不要它,下一场要油坊中人去新场买一对花猪好。”
“花猪不行,要黑的,配成一个样子。”
“那就是。”
阿黑无话可说了,放下了背笼,从背笼中取出许多带球野栗子同甜萝卜来,又取出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