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可怕的瘟疫发生,蓝月儿是惟一活下来的人。她孤零零走过一个个荒芜的城镇,遇上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名叫燕孤行。他们相依为命,经历许多奇幻故事,却在山洪暴发时失散。
多年后,蓝月儿成为红歌女,也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原来是吸血鬼,今生只能与暗夜为伴,以血为食。
一天,她重遇燕孤行。一个是人,一个是吸血鬼,一切已然不同。
成了吸血鬼之后,只要她愿意,她能召唤暗夜里的一切:星月、夜风、晚雨、蝙蝠、猫头鹰、夜蝴蝶、山猫、野豹,甚至召唤尸妖,也许还有更多是她未知的……
午夜的迷雾中,一群黑蝙蝠鼓翅拍击。当空而出,掠过一幢荒凉的红色房子,红房子的绿色烟囱抵住天上一行垂直的星子,像一串朦胧的眼泪。
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小花棉布裙子,直盖到足踝上,脚踏一双红色低跟鞋,手上拎着一个洋囡囡,穿过一道浓雾缭绕的破旧木桥,来到房子的猩红色大门前面,门缓缓地打开,屋里落下许多灰尘和蜘蛛网,好像已经有一世纪没有人住过了。等到灰尘飞走了,她走进去,看到地板上有蝎子栖息,搁在壁炉里的木柴长出了绿色的苔藓,木椽上倒挂着一只灰色小蝙蝠,眼睛悄悄盯着她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花香。
小女孩带着摸索的脚步,穿过一条幽暗曲折的回廊,这时突然卷起一阵风,紫红色的玫瑰花瓣如雨般洒落,掉到她厚厚的黑发里。她踩过花儿飞舞的木地板,一步一步往前挪,走到尽头的一个房间去。
房门猝然开了,她轻轻走进去,这里比外面更黑更冷,青铜烛台上插着白蜡烛,惨淡的光照在一个男人脸上,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如同一只老猫似的。
“你是谁?”仿佛是从远古而来的声音。
燕孤行说这句话时,房里的烛光突然变亮了一些。女孩看到他像一具幽灵似的,脸上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上裹着黑色斗篷,脚踏一双皮靴,坐在一把红丝绒衬垫的高背椅子里。雄赳赳的美貌如同雕塑,仪态堪比王侯,身上却散发着苦涩哀伤的气息。
“我们住在后面的房子,昨天刚搬来的。”女孩嗫嚅着说。
房间里挂上蓝丝窗帘,密不透光,玫瑰花瓣在空中飘舞,烛影下泛着幻象似的蓝光,把燕孤行的脸映得更苍白了一些。那双仿佛从死亡世界望过来的眼睛盯着女孩看,发现她童稚的眸子朝他惊奇地辉映着,美好的圆脑袋上盖着一头长发,缀着他钟爱的那些玫瑰。她美得像白瓷娃娃,脖子上的皮肤近乎透明,他看见血液在她血管里缓缓流动,她显得那么小而脆弱,仿佛只要在那儿划一道伤口,不消一刻,她的鲜血便会无声无息地流光。
“你几岁?”带着怜惜的语气,他问。
“七岁。”稚气的声音回答说。
“先生,你呢?”女孩朝燕孤行走近了一些,大着胆子问。
猝然之间,他一生中使他痛苦的悔恨都涌上来了,几乎要堵住他的喉头。他在椅子上猛地抬起眼睛,牙缝里喃喃发出一些凄厉的声音,苍白的手指牢牢地抓住裹着红丝绒的扶手。女孩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那张脸瞬间浮现温柔的神色。
女孩乖乖挪到他跟前,仿佛是被他的气团吸过去似的。他伸出一只青白瘦削的手,轻轻摘下她发问的一片花瓣,那片花瓣猝然在他指问粉化了,如同灰尘点点散落在他手心里。
“你以为一个人能活多久?”“他问,满怀悲伤。
“一百岁?”女孩竖起一根手指,天真地回答。
他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终于开口的时候,脸露苍凉微笑。
“你会放风筝吗?”他问她说。
女孩颇神往地摇头。
“自己做的风筝能飞到最远的天空,连鸟儿也飞不到那儿。”带着一抹神伤,燕孤行说。
“你会自己做风筝?”女孩问。
“我做过很多漂亮的风筝。”柔情的回答。
“在哪儿?”
“都飞走了。”声音无悲也无喜。
女孩明亮的眸子朝燕孤行看,问他说:“你会再做一只吗?”
他深暗的眼光凝视她,沉默无语。良久之后。他说:“我已经太老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你比我爸爸年轻。”带着孩子气的微笑,她说。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他猝然决定把心头的悔恨向一个短暂的生命尽情倾吐,他知道,惟有即将死去的人能保守秘密。
女孩想听故事,那双渴望的眼睛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吸血鬼的故事,你不怕吗?”一把令人窒息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女孩那双好奇的眸子眨了眨,勇敢地甩了甩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
房间里的烛影晃动,一阵夹杂着玫瑰花瓣的风,随着燕孤行哀愁的低语从回廊上刮起。充满旧时的歌声、往日的呢喃和遥远的幻灭叹息。
那一年,在那个长满板栗树的山城里,有一天,人们被一阵聒耳的乌鸣惊动,抬头看到一群灰绿色的大鸟飞过天空,它们全都一个样子,有一张鸭脸,长着一条老鼠尾巴。城里的人惊惶相告,说是凶兆。
从那天起,美丽的山城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瘟疫。那些啃啮过老鼠的虱子,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一个人身上,人们发热、寒战、连肠子都呕吐出来,死的时候,腋下和股沟长满脓包。
街上堆满来不及火化的死者。漫溢着焚香和尸臭,然而,在恍如炼狱的山城里,竟传来小女孩风铃般悦耳的歌声。
山坡上一幢白色尖角的房子里,白若兰盖着羽毛被子躺在床上,睡得很酣。她六岁的女儿蓝月儿躺在母亲怀里,睁着梦幻般的眼睛,喃喃唱着歌,引来了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
白若兰睡着的时候比往常更美。她的皮肤雪白光亮,仿佛裹在一层晶莹透明的薄膜里似的。她是山城里最漂亮的女人,人们私底下唤她“若兰皇后”。山城并不是她的故乡,她来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着女儿,身边没有丈夫。她连夜赶路,踏进山城的那个晚上,昏倒在城里惟一的一座教堂外面,一位年轻的修士发现了她。
这位修士后来召集城里的年轻男子为白若兰盖了一幢白色尖角房子。五个月后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蓝月儿在这里出生。
这个早产的娃儿身上沾满母亲的胎血,清亮的眼睛对世界投了好奇的一瞥。受尽产痛折磨的白若兰,虚弱地拿起一块棉花擦拭女儿身上的血。她发现这个小娃儿没有皱纹,比自己更美,美得像远古的精灵,左边脚踝后面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看上去像一朵玫瑰。猝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花儿的气息,天空洒下一朵朵紫红色的玫瑰,花瓣从窗子飘进屋里,铺满了她为女儿准备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