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屡做屡扔,HAUSER不断返工了10年。最后,HAUSER急了,从一架17世纪的古钢琴上拆了一块木板下来,为塞戈维亚做了一把空前绝后的吉他。这回老塞满意了,这把琴他一直用了25年,直到用坏为止。
1947年,年轻的朱利安·布里姆被他父亲带到了塞戈维亚所在的伦敦旅馆。布里姆在弹奏SOR练习曲的时候,浑身发抖。塞戈维亚温和地接过吉他,为他示范了一遍。布里姆说,语言难以形容在1米的距离听塞戈维亚亲自演奏的感觉。那塞氏招牌的梦幻音色,极其微妙而动人的色彩。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上帝本人在亲自向他示范。
1987年的某一天,我在延安西路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看看”,那时候我每星期都去那里“看看”。突然看到一张LP,上面印着我熟悉的巨大身影。可怜的我啊,学习吉他4年,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领域最巅峰的宗师的声音呢,无论是磁带,CD,还是从收音机里。再一看,开价20元,当时读研究生助学金是每月40元。没什么好说的,我坐上71路换55路回到复旦宿舍,拿了钱再坐55路换71路回到中图,把这张我在近10年的中图“看看”历史中唯一遇到的一张吉他LP拿下。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刘索拉的一句话:你别无选择。
头脑一热买下还容易,可是我没有唱机啊。还好当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家里有一台先锋组合音响,可以放LP。我就“好意”把唱片送给了他,但是顺便要他帮我拷贝一盘磁带。用组合音响听LP,今天的烧友定会笑掉大牙。可是我清清楚楚记得在朋友家听这张唱片的感觉,这是一生中最难忘的印象。曲目有巴赫为太太安娜写的舞曲集(俗称小巴赫),索尔的马尔勃罗变奏曲,格拉纳多斯的诗意的圆舞曲,阿尔贝尼兹的绮想曲。这张唱片应该是1980年左右录音的,那正是塞戈维亚晚年最炉火纯情的演绎,也是LP录音技术最登峰造极的绝唱。像我这样上世纪80年代开始听音乐的,耳朵完全被劣质录音机和收音机所麻痹,第一次听到天鹅绒一样柔滑温暖的声音,人有一种要昏过去的感觉。尤其是听到阿尔贝尼兹的绮想曲,非常缓慢的演绎,每一个和弦的进行,都变幻出一种非尘世的色彩。在彼时彼刻,我的感觉与布里姆是相通的。
那盘磁带我后来听坏了,朋友出国了,唱片不知所终。今天,我把所有能买到的塞戈维亚的唱片都买了下来,但是唯有最想念的这一张,不但毫无踪影,甚至在他各种唱片目录中都没有收录,仿佛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塞戈维亚的生涯是一条缓慢上升的直线,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一旦上升,就从来没有下降。
这里面没有任何偶然性,在80岁的年龄,他每天还要苦练两个半小时。
像每一个伟大的演奏家一样,他怯场,非常害怕。
经理人说:演出的前两天,他就开始紧张,闭门不出,推掉一切应酬。演出当天,总是很早就起床练习,一直到中午才休息,小睡片刻。演出的这一天,他基本上不吃东西,下午会吃一块饼,喝一杯牛奶。到下午5点钟的时候,他紧张得一塌糊涂。到晚上8点钟的时候,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怕人。然后他缓慢走上舞台,一旦坐下来,他就又会安静下来。
他七十多岁的时候,每年要开一百多场音乐会。76岁那年,还和31岁的太太生了个儿子。
84岁那年,在美国进行了17场巡回演出,并在白宫为美国总统就职典礼演出。
一个人,在将近80岁的时候,还健康得像头牛,还能满世界开音乐会,事业还在稳步上升中,还能生孩子,还有个漂亮年轻的老婆,幸福的家庭。不,这里我们说的不是另外一个人。
还能指望有比这更美满的人生吗?
1987年6月2日上午,94岁的塞戈维亚像往常一样地练琴。下午二时,他在看电视时平静地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