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我往(16)
时间:2015-02-0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滕肖澜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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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太好了!”班主任老师带头鼓掌。家长们也跟着鼓掌。
刘芳芳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这时,她听到王琴脆生生的声音:
“阿姨对我说了,她要继续负责我高中的学费,直到上大学为止。”
刘芳芳浑身一震,霍地朝她看,像是看一个外星人。
王琴也微笑地看着她。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久久不息。
王琴送刘芳芳到车站。刘芳芳一句话也不说,噔噔噔走在前面,王琴在后面紧紧跟着。俩人竞走似的,转眼便到了车站。刘芳芳在长椅上坐下。王琴也在一旁坐下。刘芳芳看也不看她,板着脸,眼睛盯着车来的方向。
王琴看看她,说:“阿姨。”
刘芳芳没理她,身体动也不动。
王琴又叫了声:“阿姨。”
刘芳芳还是一动不动。
王琴叹了口气,忽道:“其实我晓得,我这个人讨厌得很。”
刘芳芳嘴巴一动,忍住了没说。
王琴说下去:“要是换成我,有个陌生人问我要钱,我肯定不会理睬她。阿姨你是个好人,如果你不是好人,我也不会这么缠着你。”
刘芳芳听了,哼道:“是呀,你也晓得你是在欺负我。”
王琴摇头,说:“我不是欺负你——我跟你讲,我实在是没办法。我要考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赚大钱,把我爸爸的病治好。等我赚了钱,我一定会把学费还给你的。真的,我保证不骗你。”
刘芳芳嘿地一声:“我也不管你是不是骗我,反正我是不会再理睬你了——我老实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你们老师说得那么伟大,我实在给你逼得吃不消了,才把钱给你的。这三千块钱已经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心疼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你晓不晓得?嘿,要我再拿钱出来,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王琴不作声,低头摆弄衣角。
“那,我写借条给你好不好?”她轻声道。
刘芳芳皱眉道:“写借条也不行——真是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你有这个精力,去找市长要钱啊,或者找那些董事长总经理,他们有的是钱——你何苦一定要难为我这种穷光蛋呢,你饶了我好不好?”
刘芳芳说到这里,又气又恨:“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欺负我,对吧?”
王琴使劲地摇了摇头。
刘芳芳朝她看看,叹了口气,换了个坐姿,不自觉地把手指伸进长椅上的小洞里。王琴去拽她的袖管。刘芳芳甩开了,心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讨厌。
一会儿,车子来了,刘芳芳忙不迭地要站起来,谁料手指嵌在小洞里,竟然拔不出来。她使劲一拔,手指被钢边磨得生疼生疼,反而嵌得更深了。
刘芳芳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开走。王琴说:“阿姨,你别动,越动越疼。”刘芳芳急道:“不动怎么办,一直嵌着啊?”王琴低下(禁止)子,看了看,说:“洞口太窄,不可能拔出来的,只有打110了。”
刘芳芳坐在长椅上,手指嵌在小洞里。额头上都是汗。旁边经过的人见了,都朝她看一一眼,再看一眼,然后笑笑。刘芳芳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动,生怕嵌得更深。一会儿,王琴打完电话回来,说:“救援的人已经出来了,半小时就能到。” 刘芳芳皱着眉头,坐着。王琴问她:“阿姨你肚子饿不饿?”刘芳芳摇摇头。王琴又问:“渴不渴?”刘芳芳是有些渴了,便不说话。王琴从书包里拿出一罐可乐,打开递到刘芳芳手里。
刘芳芳喝了一口,说:“谢谢你。”
王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用谢——这还是上次你给我喝的,我一直不舍得喝,留着。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绢,给刘芳芳擦拭额头上的汗。刘芳芳下意识地一让,她扑了空。刘芳芳朝她看,掩饰道:“这个——我脸上脏。”
王琴笑道:“脏所以才要擦呀。不过阿姨你的脸一点也不脏——皮肤这么好,又白又嫩,像刚做好的豆腐。”
刘芳芳嘿地一声:“你就是把我说成了一枝花,我也不会理睬你的。我自己的皮肤自己晓得,这把年纪了,脸上全是雀斑,又粗糙,拿砂皮也砂不平了。”
王琴又是一笑:“阿姨你讲话真是风趣。”
刘芳芳瞟她一眼:“我讲话风趣吗——你这个小姑娘啊,说得好听点,叫门槛精:说得难听点,就是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话都讲得出。你啊,要是走正路还没什么,万一哪天交了坏朋友轧了坏道,到歪路上去了,那就真的事情大了,不可收拾了。”
王琴笑笑,看着刘芳芳手里的可乐,忽道:“阿姨,可乐好喝吗?”
刘芳芳一愣:“怎么,你没喝过?”
王琴说:“以前喝过一次,都忘了什么味道了。”
刘芳芳瞥见她滑雪衫袖口的两个补丁,缝得很粗糙,应该是她自己缝的。式样也旧,下摆只到腰间,露出里面的毛衣来,很不合身,大约穿了很久了。刘芳芳看着,想到这女孩虽然举动令人生厌,但实在也有些可怜。
“这个,”刘芳芳沉吟着,道,“有机会我送你一箱可乐。”
王琴听了,忙道:“我不要可乐,你折成现金给我好了。”
刘芳芳觉得这话很不顺耳,摇头道:“我只送可乐,现金不送。”
王琴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白开水也蛮好,解渴。”
救援人员终于到了。他们拿电锯把长凳从旁边锯开,一点点到小孔那里。“吱嘎”一声,小孔裂了个口子。刘芳芳的手指自由了。她活动了两下,手指有些麻木。救援人员说:“这种长凳不灵光,隔三差五就要出状况,上个礼拜差点把一个老头的手指拗断,老早就该换掉了。现在这样,你们麻烦,我们也麻烦。”
刘芳芳看着手指上瘀青一块,苦笑了一下。
一会儿,公共汽车来了。王琴朝刘芳芳看,眼睛眨啊眨的,嘴巴一扁,竟似要落下泪来。刘芳芳只当没看见,心想:你就装吧装吧,我要是再理你,就真是傻子了。王琴道:“阿姨再见!”刘芳芳正要说“再见”,心想“再见”又有什么好处,还是不见为妙,便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刘芳芳上了车,挑了个位子坐下,见王琴在下面朝自己挥手,便也朝她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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