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盆景 我喜欢逛菜市场 因为无论是一支玉米 一颗花生 还是一只马铃薯 都能让我见到乡下的奶奶 我也喜欢在阳台上增添一些盆景 但盆里没有海棠 也不见夜来香 一律是探头探脑的五谷杂粮 到了夏天或者秋天 尽管歉收 多少也有些收获让我获得稍许安宁 我觉得 这里多结出了一粒果实 家里的奶奶就可以少流一粒汗水 秋天 奶奶的秋天耐吃 用箩筐担一天 够吃一年 但是 担得多了 仓担满了 人却担矮了 淘气的秋天还要把一担担的数字 做成一根根的白色标记 种在奶**上 奶奶的秋天好看 只要盖上了奶奶脚印的地方 蒜青了 葱绿了 豆角长得紫 辣椒熟得红 包心菜的脖子白得如雪 西红柿的脸蛋红得象火 就连经过的路旁 也萝花抢蓝菊花争黄 秋天愈来愈看得清奶奶 奶奶愈来愈看不清秋天 秋天亮了 奶奶老了 奶奶的秋天值钱 院子就是一个钱包 拉开镶在院墙上木做的拉链 一层是大了的鸡们 一层是壮了的牛们 一层是肥了的猪们 再往里就发现一个夹层 这儿藏了一小叠用谷子换回的人民币 如果翻到最后一层 就是南方了 南方有我 还有奶奶的孙媳我的妻子 这是奶奶最值钱的一层 奶奶说 骨肉无价 牵挂更值钱 故乡的小河 故乡的小河 请原谅我的不肖 我长大了 但我却走了 我不但走了 还带走了父亲和母亲名下的所有人 陪伴你的 只剩下一个智障叔叔 和 与叔叔相依为命的奶奶 曾几何时 在所有好吃的东西相聚除夕时 你也许能看见我的影子 除此之外 关于我的记录 一片空白 尽管我如一只白眼狼 每次离开的前一刻 但你都忘不了盛一碗满满的滋润 擦洗我的眼睛 我走了 总以为你会打个盹儿 猛然回头 你沿着我小时候嬉戏的方向 送了我九道弯 直到我翻过最后一道山梁 你爬不上了 才倚在一只山嘴下喘气 我记得 你弯在樟树下的浅潭 只有奶奶唱的山歌才能激起涟漪 你裸露在冬天的身子 只有奶奶蒸的米酒才能御寒 今天 我在不是除夕的时候回来了 但我没敢告诉你 因为我做的是一系列小偷的动作 我用草纸印制成邮票 取了一只杉木做的信封 把奶奶装了 用额头盖上邮戳 寄往了天堂 故乡的小河 你叫雷劈了我吧 角色 当土地成为一盒水彩 奶就是一个画师 摊开四季 荷锄为笔 把五谷写进画中 当土地成为一块砖坯 奶奶就是一位泥匠 系上围裙 以手作刀 把天伦留在家中 当土地成为一片乡愁 奶奶就是一串数字 铆进键盘 穿越山水 把牵挂种在城中 当土地成为一名贫民 奶奶又当一回新娘 告别灶台 理理鬓角 自己偎在土地怀中 祭祀 收获 最怕割稻子 因为此刻 你仍然不会出现在收割的队伍 但我闻到的不是稻香 而是你的体香 我来迟了 你比稻子早熟了几天 从我们一家人组成的稻穗上 熟得掉进了土地 旅游 最怕去天涯 因为此刻 你仍然不会出现在观景的队伍 而你至少经过了这个地方 尽管你不知道天涯追随海角的传说 但你会叨念 相见时难别亦难 那时 有个老人在那头 我们在这头 过节 最怕清明 因为此刻 你仍然不会出现在领晌的队伍 所以我烧痛的不是纸钱 而是我自己 我怀疑我的身份 到底是你的孙子还是诗人 是你的孙子 从来不会失去那么多看你的机会 只有孝敬您老的诗人 才会选择这个阴阳两隔的节日 土地 蒙骗土地那阵 即使壮劳力也在搞糊弄 但奶奶不是这样 无论是轻活重活 还是旱田水田 只有奶奶的一招一式最投入 所以队长给奶奶打的分最高 土地就这样与奶奶相识了 承包土地那阵 即使水圳里也莳上了水稻 但奶奶不是这样 种的全是包菜 西瓜 藠头 大蒜 我家的承包地最光鲜 所以我家的收入最多 土地就这样与奶奶相知了 摞荒土地那阵 即使老妇女也到镇上去挑砖 但奶奶不是这样 昨天干什么今天还干什么 犁耙碌碡涝排旱灌最正常 所以我家的土地最肥 土地就这样与奶奶相爱了 后来 奶奶老了 老得 走不了路 说不出话 吃不下饭 于是 土地选了个黄道吉日 1990年闰五月十二日戌时 把奶奶娶走了 那天 为奶奶送嫁的队伍 好长 好长 曾记得 曾记得 牧归的时候 奶奶总要把我拴挂在胸前 弟弟在上面 姐姐在下面 曾记得 挑担的时候 奶奶总要牵着我的手臂 肥料在左面 种子在右面 曾记得 上学的时候 奶奶总要把我送过河的对岸 叮咛在前面 嘱咐在后面 曾记得 过节的时候 奶奶总要打通我的电话 乳名在这面 泪眼在那面 曾记得 想报答的时候 转眼就到了清明 孝子在外面 奶奶在里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