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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八)(2)

时间:2015-06-0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鹿桥 点击:

  这年旧历年她回去跟叔父拜年,叔父叫她见了一位卅多岁的商人模样的人。并且留了那人在家吃了午饭才走。从蔺燕梅家茶会后回去的晚上,叔父便告诉她一个可怖的消息,说是已经把她许配给那个人了。
  无信纸她怎么说,怎么求,她叔父毫不为所动。并且说一个月之内就要把她嫁出去。并且把她父亲留下的万昌源也陪嫁给她。凌希慧听了简直呆了。她的梦,她的打算,全完了。她的努力,她的人生意义都要放弃。又要回去守那份产业,作她父亲在这样年纪时不肯做的事了。然而她是从五岁起便服从叔父的话成了习惯的。竟不知如何反抗。她跑去和奶妈商量,奶妈说她叔父把这话和她商量过的。这复产一节是她多少年来每日祝祷的,她极端赞成!于是凌希慧便是孤立无援的了。
  她身里还传了她父亲另外一种气质,那点创业的欲望,加上她几年来的教育,她闷了两天之后决定抗命,但是事机不密,她是有被拘留的危险的。她便装做顺从,竟连上学的话也不提出。她的叔父是精明人,在晓得联大注册已过期的第二天,听她来说要上学来看朋友,也就爽快地答应了。她便独自跑来了。
  见了亲爱的同学,想想蔺燕梅家的欢会。看看大家欢欣地又开始了一个学期的课业,自己思量一下今后的打算和来日的艰难。人生幸与不幸竟差得这么远不觉就大哭起来了。
  大家听她说了叔父逼嫁的事都不平起来。伍宝笙说:"怕什么呀!你现在求不着他!注册上学好了。他能怎么样?"凌希慧听了止住哭 ,说了她的历史。
  "你们不明白我叔叔的心理!"她说:"他的想法和当初我的父亲一样。只是比我父亲见到得晚了这二十年。他到现在大概感觉到自己老了。娶妻生子是来不及了。平时他觉得我还好,很想也算做他自己的女儿。所以才肯这样独断地压迫我。你们想想看,这两家店在云南有多大名气,有多少人知道他是无后的,在转这两爿店的主意。他也觉出他死后无力抓住这局面。我也是不会作生意的,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想在他还有精神的时候一手做成了我的婚姻,并且叫他心上看中我的那个人。在他手下接头管理这买卖。他是毫无坏心的。"大家听了静下来。
  "从过去的事看来,"她恢复了平日说话的口气:"也可以使人信得过他的。我父亲结婚时,一下子抽用了一大笔钱,几乎相当于一家店子整个所值。做这种批发生意其实受不了这样大变动的。那两年又赶上欧战,洋货价高,货少,不易周流,他自己一爿店几乎也被带倒。他们对这些消息是讳莫如深的,所以对经济之不宽裕,并不解释,倒叫家人,外人,误会了许多年。特别是我母亲,总以为当初婚姻的事,他反对过。想他必是乘我父亲去世来欺凌寡母,孤女。谁想到那时他借的大笔款项到今日才算连本带息还清,恢复了旧业。这一次波动,使他觉出老了。才有逼我结婚的意思。这事从他立场看来,是一点不对的地方也没有的。说老实话,我心上也是知道感激的。"
  "可恨环境不是由人自己挑选的。我的处境也许还有人羡慕。不过我自己确实常常怨情。宁愿我没有这叔叔,这值得同情的叔叔。也没有这家财,这值得眼红的家财。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过去平静的日子,是不稳固的。小学,中学,而大学。我早就提心吊胆地,中学毕业就是一个大关。幸喜我插班考取了大学,使他高兴。北方三个大学的名气说服了他,才准我入学,到了今天也算念了一年半了。那年秋天,昆明遭遇第一次的空袭,他心上那种无常的感觉也叫他有了一点变,也肯听我一点主张。我便抓住这机会立定了自己的看法。有一天机会,努力干一天。根本不敢希望直到毕业不发生事故。"
  "然而今天事情果然发生了。心上还是不甘。我想除非放弃自己的理想,否则不免要受点历练。因为这大战争中的商业,经营起来与太平日子里大不相同。叔父对于他的生意有点觉得靠不住了。他的保障要早点寻觅到。"
  "我是不想就这样放手的。在他看来,我的功用就是接受他们的产业,我读书,求学,就是为了增加身价来方便他找更好的侄女婿。我更忍受不了旧年那天,那个人浑身上下打量我的那一双小眼睛!"
  "我的打算也许不对。不过做好做坏自己承当,也心甘情愿。由人摆弄,将来事不顺心,代人受过。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的学眼前是定规上不成了。"她结束了这一段话:"我不愿和他有冲突。藏在学校里是早晚弄得不能了局。或是闹翻了,或是乖乖地随他回去。一个女孩子的事,别人特别爱添枝加叶。自己不能不小心。我暂时恐怕要离开昆胆了。"
  "我在新闻社的工作很叫他们满意,我晓得现在缅甸那边要用采访员。我今天去和社里接好头。行期一定,抽身就走。我再留一封详细的信告诉叔父。说明我不是糊涂孩子,请他放心。先斩后奏。人不在跟前他也无可如何。那个人那里,他为了自己侄女关系还要代我圆说呢!我叔父身体其实还结实得很。我有的是日子报答他。"
  "学校里面,不免有揣测的话,我今天来可是亲自解说明白了。伍大姐,你们和我同学近两年,可怜我不能完成学业,又知道我的底细,有人胡说,就替我分辨两句。若是有谣言伤了我叔父的心,我在远处心也不安!"
  "燕梅!"她看了泪眼盈盈的蔺燕梅说:"你的环境太幸福了。不是人人能有的。好好多用功吧。新生里,你顶叫人疼。我真舍不得离开你!"说着大家都哭了。凌希慧平日为人热心直口,聪明绝顶。谁也想不到会因为这样的原故辍了学。今天一分手,不知道哪天再见。沈家姐妹是受不了感情上一点激动斩,哭得特别难过。伍宝笙和史宣文也想不出比凌希慧自己决定 的更好的方法来也只有无言拭泪。蔺燕梅从来不知人生有不如意的事。心上恨不得把自己的幸福跟任何不幸的人调换,才能平安一点。现在竟觉到多生活一天多痛苦一天。连学校中也不完全是快乐的,恨不能早点死去。
  凌希慧看大家一哭,倒把自己的难过解说了一点。她说:"我的思想,手段,全是环境逼出来的。一个人本来也该弹性大点。别替我难过吧。倒是眼前几天还要忍住一点,不要宣扬出去害了我的事。我走后,家里一定会到学校来找。答对说话要小心。别顶撞了老人。我今天不能多待了。"
  大家知道这事情关系大。不敢胡来。忍泪送她走了。回来谁也不敢声张。果然过了没有三天。有人来找伍宝笙。带了凌希慧的字,一看是个老人。光头,灰布长衫,眉毛都白了。自说是凌希慧叔父。伍宝笙从她那信中知她来学校的第二天就有一个机会走了。她先静听老人论调。竟是明达得很。口气之中有点失悔这事情做得太急。惦念凌希慧的安全。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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