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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了酷热的日子,凉爽终于来到。
但不管酷热或凉爽,我和荣安还是喜欢泡Yum。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要带你来Yum吗?」荣安问。
『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那时你刚失恋,」荣安突然放低音量,「我想介绍小云给你认识。」
『是吗?』我很疑惑地看着他。
「小云很不错、你也很好,如果能在一起就更完美了。」
『你想太多了。』我说。
小云确实是不错的女孩,亲切随和又善解人意。
但我对她没特别的感觉,我相信她对我应该也是如此。
虽然她总会招待我免费的东西,在店里也最常陪我聊天、谈心事,
但不管我们靠得多近,都在朋友的界线内。
店里常有人对小云献殷勤,试图追求她,但她都不为所动。
小云是选马的人,她这匹马虽然看起来很温顺又漂亮,
但如果发现你想驯服她、驾驭她,她的野性便会出现。
我常看到试图驯服她的人反而被摔得鼻青脸肿。
有次她拿张演唱会的门票给我,说是客人送她的。
演唱会当晚,我进到会场找到座位正要坐下时,听见隔壁的男子说:
「你坐错位置了。」
『没错啊。』我看了看票,又拿给他看,便一屁股坐下。
尽管整场演唱会台上热闹滚滚,而且还有个歌星在台上跌倒,
但我却一直感受到隔壁传来的冰冷目光和强烈的怨念。
又有次吧台边一位客人对小云几乎是拼命邀约,但她始终笑着摇头。
「那总可以请妳喝咖啡吧?」那人说。
「好呀。」她回答。
那人喜形于色,露出终于登上圣母峰的神情。
只见小云走到咖啡机旁,煮好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端给他。
「谢谢你请我喝咖啡。」她笑着说。
那人嘴巴大开,直接由圣母峰掉落万丈深渊。
他临走时,小云还不忘提醒他要再多付两杯咖啡钱。
还有一次有个客人先是吹嘘自己是个电影通,然后邀小云看电影。
「我只看恐怖片哦。」她说。
「这么巧?」那人满脸堆笑,「我也最爱看恐怖片呢。」
「我不信。」她说,「看恐怖片得过三关,你过了我才信。」
「别说三关了,三十关我也照过!」那人拍拍**。
小云嘴角挂着微笑擦拭吧台,突然身体迅速前倾,朝他大喊:「哇!」
那人吓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握着杯子的手一晃动,酒洒了大半。
「连第一关:突如其来的惊吓都过不了,怎能看恐怖片?」她叹口气。
这些情景我和荣安都看在眼里,而当他知道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来电后,
更对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觉得好奇。
「不过话说回来,」荣安说,「如果小云连你都不感兴趣,大概也很难
喜欢其它男生了。」
『你这句话太贴切了。』我立刻举起咖啡杯跟荣安干杯。
「她该不会是……」荣安欲言又止。
『我想不会吧?』我也语带保留。
「我不是同性恋。」
小云突然冒出来说了这一句,我和荣安都吓了一跳。
「在背后议论人是不道德的。」她又说。
我和荣安立刻说今天的酒很好喝、咖啡特别香醇之类的话来含混过去。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想交男朋友而已。」她说。
『总该交个男朋友吧。』荣安说。
「想交的时候再说喽。」小云耸耸肩。
「可以请妳吃饭吗?」吧台边又有个不怕死的客人对小云提出邀约。
「吃什么呢?」她说。
「吃什么都可以啊,随便妳挑。」那人说。
「好呀。」她笑着说。
说完后,小云掀开吧台后方垂挂的蓝色帘幕,走进里面的厨房。
要走进去前,她还转头朝我们眨眨眼。
我和荣安互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小云倒不是只要客人一邀约便整他,她整的都是一再邀约纠缠的人。
她对客人是亲切的,甚至会主动攀谈。
不过Martini先生是例外,小云从不主动跟他聊天。
「他的脸上彷佛写着:绝对不要打扰我的字眼。」小云对我说,
「他是老客人了,但我只看过他主动跟你说话。」
『真的吗?』我很好奇,『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云说,「可能你们有缘吧。」
也许我跟Martini先生算有缘,但真的跟我有缘的应该是李珊蓝。
除了她刚搬进来那个礼拜我几乎都没遇见她以外,
之后的日子里,我随时随地都会碰到她。
即使是不想碰到她、不该碰到她,也会碰到她。
地板又传来咚咚两声,我叹口气,我正准备睡觉呢。
下楼到她房门口,看见地板上躺了几件夹克。
「你觉得该卖多少钱?」她问。
我走进房间,说:『妳打算卖多少?』
「680。」她说。
我拿起一件夹克看了看后,说:『稍微低了一点。』
看到旁边一张牌子写上:名牌夹克特卖。
『夹克跟牛仔裤不一样,这样写太笼统了,又没创意。』我说。
「那该怎么写?」她问。
『就写意大利进口高级夹克。』
「嗯。」她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好。」
『最好再加上Vanpano。』
「Vanpano?」她很疑惑,「那是什么?」
『意大利文啊。』我说。
「真有这牌子?」她说。
『我胡诌的。反正意大利文念起来好像都是什么什么诺的。』
「你又要骗人了。」
『我是在帮妳耶!』我大声说,『写上Vanpano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照做就是了,别生气。」她笑着说。
「那定价要多少?」她问。
『嗯……』我想了一下,『980。』
「这种价钱不太好卖。」
『富贵险中求,赌一赌了。』我说,『记得要打扮一下,上点妆;也要
穿漂亮一点、成熟一点,人家才会更相信这真是意大利名牌。』
「干嘛要这样?」
『妳会相信一个邋遢的小女孩卖的是高档货吗?』
她犹豫一下,便点点头。
『如果人家还是不相信这是意大利名牌,那就让妳妹妹出来。』
「我妹妹?」她楞了一下。
『泪下啊。』
「别老讲潸然泪下,很难笑。」
『抱歉。』我笑了笑,『只要妳一脸委屈、楚楚可怜,人家便不忍心
怀疑妳。』
我又拿起夹克左看右看,突然说:『惨了,衣服内的商标会穿帮。』
「这简单。」她笑了笑,「我会做Vanpano的商标别在袖口。」
『怎么做?』
「这是商业机密。」
『没想到妳也要骗人。』
「如果你已经抢劫了,在逃跑途中还会等红灯吗?」
我们笑了一会,不约而同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夜已经很深了。
夜风凉爽,四周寂静,彷佛所有东西都睡着了。
『这种天气还不太需要夹克吧?』我说。
「台北已经开始冷了。」她说。
『上台北前记得告诉我,我载妳去车站坐车。』
「嗯。谢谢。」
「如果卖得不错,我会留一件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她说。
『蓝色。』我说。
「跟我一样。」
『这是我的荣幸。』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们静静站了一会,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过了许久,我问。
「我的愿望是存很多很多钱,然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一个月,即使只有
三天也行。」
『然后呢?』
「钱花光了,就只好回到平凡的生活呀。」她笑了笑,「而且有钱人的
日子不能过太久,习惯后会不快乐的。」
『怎么说?』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所以对于钱不能买到的东西,比方快乐之类
的东西,有钱人会更渴望。」
『快乐本来就难,穷人富人都一样。』
「话虽如此,但有钱人的不快乐一定比穷人的不快乐更惨。」
『喔?』
「穷人不快乐时会觉得也许有钱后就会快乐了,心里还有些安慰。但
有钱人呢?他们连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更惨?」
『那妳为什么还想当有钱人呢?』
「我不是想当有钱人,只是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这有差别吗?』
「人不会飞,便想飞。但人只是想飞,并不是想变成鸟。万一人真的
变成鸟,反而会不快乐。」
我没有答腔,陷入沉思。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便说:「你很难理解我的愿望吗?」
『勉强可以理解。但妳辛苦许久赚来的钱一下子花光,不心疼吗?』
「只要飞过,便值得了。」
『真的值得吗?』
「鸟一天到晚在飞,一定不会觉得飞行是件快乐的事;但人只要可以
飞三天,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三天呀!」
她说完后,露出自在的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最灿烂的笑容。
眉头一松,我也笑了起来。算是终于理解,也算是一种祝福。
我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觉得没有其它话题值得破坏眼前的宁静。
于是都保持沉默。
偶尔她轻声哼着曲子,空气中才有些微扰动。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才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