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朴,两只蟑螂从你饭盆里爬出来了。你又几天没洗饭盆了?”
厚朴瞧了一眼自己的饭盆,大喊:“谁把这个死脑袋又放我饭盆里了?你们没脸没皮,冷酷无情,不觉得恶心,我可要骂娘了!”他的饭盆里一个完整的头骨,顶骨涂红,颞骨着蓝,枕骨上黄,五色绚然。白老师规定不许把骨头之类的带回宿舍,但是头骨太复杂了,厚朴觉得光在解剖室看不能完全理解,就从解剖室带回来课下把玩,不少人觉得恶心。
“我得了小肠疝气。”辛夷说,一手抚摸着小腹。“要动手术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阴囊水肿?”
“需要做阴囊透光试验以资鉴别。手术会有并发症,包括阳痿。”厚朴立志当医生,自己预习了很多东西。
“是不是象副食店用灯泡看鸡蛋好坏一样,看辛夷的阴囊里有没有睾丸?”
“双黄的?”
“单黄的?”
“打赌!”
“兄弟们,动手吧!脱他的裤子!”
辛夷一声怪叫窜了出去,清了清嗓子,开始在楼道里歌唱。
辛夷有付好嗓子,他能唱出象美声又象民族唱法的声音来。他喜欢在楼道里歌唱,他被自己的回声打动。辛夷在楼道里唱的时间长一些,别的宿舍就会往楼道里扔破漱口缸子之类的东西,叮叮铛铛响,他从来不认为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他认定,如果他不是在胡同里长大,从小住楼房,特别是那种有大楼道的筒子楼,他一定会是个歌唱家。
“我将来有了钱,一定要买个楼道,即使不买楼。”辛夷说。
辛夷的老爸在一家日本人的工厂里当科长。辛夷爱上了他老爸车间一名叫秀芬的女工。他讲这件事的时候,表情凝重,感觉自己象娶了一个纺织女工的恩格斯一样伟大。他老爸规劝过很多次,最后威胁他将秀芬调走,辛夷急了,冲他爸喊:“秀芬又不是我妈,又不是你相好,我也不是乱伦,又不是夺爱,你累不累呀?”他老爸恼羞成怒,操起长长的切西瓜刀追出辛夷两里地,辛夷回想起来,总说他爸那天象极了龟田小队长。
辛夷有幼功,踢腿能踹到自己的后脖梗子,过去唱京剧,现在他只唱情歌。他求我帮他从《诗经》里抄几首情歌给他。
“现在的歌太浅薄。”
我告诉他《诗经》里多是四字一句,不好唱。他说音不够的地方用助词补,用架子花脸能唱。
他从宿舍逃出来,清清嗓子,唱他最爱唱的一段:“有女怀-呀春-嗯-嗯-嗯,吉士-呀-诱-之-。”楼道里回声隆隆。
我看了眼十几平米的宿舍,一屋子半个月没洗的衣服,六、七个一星期没刷的饭盆,五、六个胡说八道的同屋。厚朴新取了一张手纸,在桌子上铺了,他要掏耳朵了,这是他洗澡后最后一个项目。他的耳朵是糖耳朵,耳屎橙黄晶亮,与众不同。厚朴说总有一天他要知道它是甜是咸。
这个地方没法呆,我决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