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他知道下面的人一定都已经拔出了兵刃,准备好杀手,等着他力竭落下。
那时他就算还能拔剑杀人,他自己也必将死在别人的血泊和尸体间。
他不想做这种事,也不想看到那种血肉横飞的惨象。
可是他也没有死。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一条长绳远远的飞了过来。
他没有看见这条长绳是从哪里飞来的,也没有看见这条绳索在谁的手里。
幸运的是,他看见了这条长绳,而且能及时抓住。
长绳在用力往前拉,他的身子也借着绳子的这股力量被拉起。
就像是风筝一样被拉起,越拉越高。
拉着绳子的人也像拉风筝一样在往前拉,小高还是没有看见这个人,却听见了一阵很熟悉的声音。
钉鞋在雪地上奔跑的声音。
小高心里立刻有了一股温暖之意。
他仿佛又看见了一个人,穿着双钉鞋,拉着一匹马的尾巴,也像是风筝一样被挂在马尾上。
他仿佛又看见了马上的那个人,又看见了那个人的雄风和豪气。
他早就知道朱猛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击倒的。
三
“高大少,想不到你真的来了。”钉鞋的奔跑一停下,就伏倒在雪地,“堂主早就说高大少一定会来看他的,想不到高大少真的来了。”
小高用了很大的力,才能把这个忠心的朋友从雪地上拉起来。
“应该跪下来的是我,”他对钉鞋说,“你救了我的命。”
钉鞋擦干了几乎已将夺眶而出的热泪,神色又变得愤慨起来。
“小人早就算准蔡崇绝不会放过堂主的任何一位朋友,”钉鞋说,“堂主的朋友们几乎已全都遭了他的毒手,就连从远地来的都没有放过一个。”
“蔡崇就是那个卖切糕的怪物?”
“就是他。”
“他本来当然不是卖切糕的,”小高说,“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和姓杨的那小子一样,本来都是堂主的心腹。”
“他也跟杨坚一样,背叛了你们的堂主?”
“他比杨坚更可恶,”钉鞋恨恨他说,“他背叛堂主的时候,正是堂主心里最难受,最需要他的时候。”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从长安回来时,不但雄狮堂已经被毁了,蔡崇也反了。”小高叹了口气,“那两天你们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是。”钉鞋说,“是很不好过。”
“可是无论多难过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是。”钉鞋像木偶般重复小高的话,“是会过去的。”
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沉痛和哀伤,就好像一个人眼看着自己在往下沉,沉人了万劫不复的流沙。
小高的心忽然间也沉了下去。
——蔡崇在朱猛最困难时背叛了他,朱猛却直到现在还让他高高兴兴的摇大摆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绝不是朱猛平时的作风。
小高盯着钉鞋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是不是不敢告诉我?”
钉鞋也紧张起来:“什么事不敢告诉你?”
小高忽然用力握住他的肩:“你们的堂主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钉鞋好像在尽力想做出一点愉快的表情来,“小人现在就可以带高大少去看他。”
四
积雪的枯林,狰狞的岩石。
岩石前生着一堆火,岩石上高踞着一个人。
一个已经瘦脱了形的人,就好像是一只已经有很久未曾见到死人尸体的兀鹰。
火焰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一张充满了孤独绝望和悲伤的大脸,浓眉间锁满了愁容,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已深陷在颧骨里,动也不动的凝视着面前闪动的火光,就好像正在期待着火焰中会有奇迹出现。
这不是朱猛。
“雄狮”朱猛绝不会变成这样子的。
“雄狮”朱猛一向是条好汉,任何人都无法击倒的好汉。
可是钉鞋已拜倒在岩石前:“报告堂主,堂主最想见的人已经来了。”
小高没有流泪。
他的眼泪虽然已经将要夺眶而出,但却没有流下来。
他已多年未曾流泪。
朱猛已经抬头,茫然看着他,仿佛已经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小高垂下了头。
现在他才明白钉鞋眼中为什么会有那种绝望的表情了,但他却还是不明白那天在红花集外纵马挥刀杀人于眨眼间的好汉,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击倒。
“小高,高渐飞。”
朱猛忽然狂吼一声,从岩石上跃下,扑过来抱住了小高。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有了生气,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果然来了。”
他用力抱紧小高,用自己的脸贴住小高的脸。
他在笑,纵声大笑,就好像那天在红花集外挥刀斩人头颅时一样。
可是小高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
——是不是有人在流泪?是谁在流泪?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