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长,什长,水冷得很,可以做凉粉!”
“快洗罢,要走路!”
“我想洗洗脚。”
“莫洗脚,山水洗不得脚,会生病的!”
“还有小鱼!多得很;一只,二只,七只……”“快一点!我们要走路,太晚了不行!”
“有鱼咧。有小螃蟹。真多。莫非是灵官的水兵?看它们成队玩!”
“上来罢,水舀一碗上来。把帕子打湿。我们不下溪了。”
“下来看看吧,好玩的。”
“庆庆你不上来,我们就先走了。”
“那我就不上来了,坐到水里等你们回来。这里好玩。多凉。有花石子!”
“你不上来当真我们走了的,你太不行了,这不是玩的地方。”什长的话有点威风,就因为他是一个什长,年长经验多。
年青人,天真烂漫的,一手拿着那个洋磁碗,一手折得一枝开成一串的紫色山花,上到路边了。把水给年长的什长喝,又把湿面巾送给另一同伴。他自己就把花插在包袱上面,样子很快乐,似乎舍不得那水中的小鱼小蟹,还走到桥边向下望。
“什长,下面水是镜子。有人刻得有字在石头上。瞧,是篆字!”
话说得很多,什长不理会,另一伙计心被说动了,也赶过桥边来俯瞰。
天正当午。然而在两山夹壁中,且有大的树,清风从谷中来,全不象是六月天气。若不必赶路,在石条上睡睡,真是做神仙人所享的清福了。风太凉爽,地方适宜午睡,年青的庆庆想到了的。他听远处有砍木头声音。有点疲倦,身上发松,他说:“这里好睡觉。天还早,不忙赶路,好好的睡一觉吧。”什长只擦脸,不做声。那一同伴又说:“什长,这里象我们乡下。”
“这里还离湖南境十七天。”
“我们到底还要走多远?”
“二十四天,二十二天……我们已经走过小半了。”
“今天到落店时应当喝一杯。几天不喝酒,走路也无脚劲。
今天一定要来个半斤包谷烧。“
“到贵州省我们可以上馆子,我的钱还够请你们吃那里的辣子烧鸡!”
“到贵阳要几天?”
“八天九天就够了。今天歇老坡寨,明天枫林场,后天还得加把劲,才能到贵阳,路远咧!”
在他们来的路上,四个卖棉纸的商人,肩上是长大扁担,两头是成捆的薄纸,来到对溪。他们因为见到庙前有人休息,所以过了桥,把肩上的东西用竖架撑起,搁在路坎边,各人也休息下来。各人用围在腰边的布巾抹脸上身上的汗,各用头上的细篾遮阳扇凉。他们不互相交言,沉默的望了望几个原来休息的也是走远路的人,便放下担子,各走到溪中洗脸喝水去了。
庆弟同什长说话,“什长,这些人也是到贵阳吗?”
“全是同路。路上有人作伴热火些。”
“他们为什么那么远去卖纸,这纸值什么钱。”
“他们不一定靠卖纸。他们褡裢里有银子。顺便挑一担纸压压肩,预备下去办货,回头就赚钱了。”
“路上不怕抢?”
“他们褡裢里有银子,身边有刀子,性命是同银子在一块儿的!怕什么!”
“今天来往的人多,你瞧,又来两个了。”
那两个人也过桥了。同他们一样,一种老营伍中人的精神,遮阳草鞋皆极其精致整洁,背上的白色包袱虽小却很沉重,腰下挂刀,象赶差事。匆匆的过了桥,来到庙前。其中一个白脸的,见歇憩人多,就口上打唿哨,主张歇歇。另一个黑脸的,虽然停着,却露出迟疑不定的神气。
“让我抽一口烟,讨个火,大哥。”
那黑脸大哥不作声,走过灵官神座前,看那木匾。即刻且坐到那高神座上休息了。白脸人就很和气的走过来,问什长讨自来火。
“哥,能不能借一个火?”
“对不起,我们全不吃烟。”
“对不起……是到贵阳么?”
“还远的,贵阳是一半路,从昆明来。”
“啊呀呀!小朋友也走这样的长路?”
“十六岁了。不小了。应当讨媳妇生娃娃了。”
那下溪洗脚的生意人,有一个从溪边爬上路坎了,口中正含着一枝旱烟管,人口中冒烟,烟斗也冒烟。白色的烟被风所刮,奔飞的散去,白脸汉子又到那人身边去,“朋友,把你火镰借用一下。”那生意人取下火镰同竹管中纸煤,白脸汉子便回身背风取火,把卷烟吸燃,且递给黑脸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