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汉子也望到山上的猴子了,作声吓猴子,长长的声音,在谷中回应多久,猴子援枝向背僻处逃走了。那大汉子似乎因为那空谷回声感生了趣味,又发着长啸,到吸烟时为止。
他们自己在说话:
黑脸说,“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白脸说,“刚才不久听到有鸡叫。日头当天,影子已圆,午时了。”
黑脸又说,“近来路上清吉,来往人多,比去年强得远。”
白脸又说,“我四年前八月间从此过身,跟随团长,有八个兵士。那时八个兵士有枪,还胆怯!”
“近来可不用怕了。”
“三月间剿过一次,杀了三四百人,听说洗了三个村子。”
“什么人带的兵?”
“听说是王营长,游击司令官的二舅爷,一共带四连人,打了个五六天,毁了三个堡子,他妈连鸡犬也不留他一个。好狠心!”
“地方太苦了。剿一次,地方更荒凉了。”
几个做生意人全从溪下爬上来,各人扭着那湿布巾且向空气中抖着,慢慢的系在腰边,又慢慢的从腰边取下火镰、旱烟具,预备吸烟。
庆庆坐在石条上打呵欠,只想睡觉。
什长看看这不成,地方不保险,把包袱背好,“走,不许停!”
“我想睡睡。”庆庆真想用包袱作枕头倒下去,躺个四平八稳。
“不行。庆弟,你不走我们就走了。”
“我们同纸客一路走,好歹是一路落站。”
什长不再说话,先走了。继着把包袱背好,也动身了的是另一同伴。余下年青人同那包袱,他无办法,一面叫“等到等到,慢点嘛,忙哪样?”一面也站起身来,匆匆把包袱背好,赶上前去了。
他们上了道。几个纸客就坐在那石条上吸烟。军官模样之一的白脸汉子,也下到溪边洗面巾了。追上前去的年青人,略显得踉跄,一面同前面的旅伴说话一面赶路。
“什长,等等,你忙什么?又不是充军赶考。天气早哩。”
“早到一点可以得到好住处。”
“你说我们应当换草鞋不应当?我们草鞋全坏了。那苗婆娘骗人,我们上了当。草鞋咬我的脚跟,不换换我走不动了。
我们应当多出点钱,买好货物。什长,你为什么这样忙?你跌倒了,掉到溪中可不是玩的。水极冷,很深,你不能泅。有蛇,你瞧,一条好大的花蛇在水面溜哩。多快呀。什长大哥,当真的事,蛇在水上!“
说着。走着。什长把脚步放慢,让年青人追及后,他退开一点,让年青人先走,自己跟在后面上路。什长略略生气的说道:“庆弟,应当勇敢点。不要说空话。前路还远,赶路要紧,今天应当早早赶到站口。你不要丢高坳地方人的大丑。吃得,饿得,走得,干得,挨冷挨热得,这是高坳人口号。”
年青人回了头,“什长,那两个黑白脸男子,是跑江湖的,是不是?”
“你走路罢。”
“我听他们说话,这路上倒象极其熟习。”路是走的,话也仍然要说。“他们说什么地方剿过,杀了四百人,恐怕就是先前走过的那村子。那样大村落,不见一个人,不见狗,不见鸡,真是怪事。为什么杀那样多人?是四百,要许多时间才杀得完。还有小孩子,新娘子,老太婆。老太婆也杀。见人就杀。他们说……”说着,忘了看面前的路,脚趾踢在石尖上,一个踉跄差点作了个狗抢屎。
就蹲到地上揉脚。脚已出了血,扯路旁的青草嚼烂了敷上,便笑了,又敷上路旁的干土。什长迈步向前了。
“什长,慢一点。还是我打先走罢。遵照大路打先锋,不会错。”
什长有点不忍,就停着。“不许说空话。好好上路!”
“嗻。”
“不许——”
“嗻。”
三人笑着继续加速前进了。另一伙伴为年青人背了包袱。
受伤的走空路。走空路,肩上轻松,在太阳下微跛的脚步,仍然走得捷速而有力。
出了山壁。回头一望已不见来处。
“什长,人多走路热闹一点,可以不疲倦。”
“你走路吧。”
“我说走路的事!一个人我是不敢走这长路的。我猜你也未必一定敢走。不怕匪,不怕老虎,来一个鬼,穿白衣白裤,有一丈高,天又快夜,这怎么办?我们过路那些破庙地方都有棺材,这些东西一到夜,不会起来找人吃吗?便说有刀,哗的把刀抽出,訇的跳过来,就+~的砍去,但是鬼对你咪咪笑,你就砍吧,他一个不理你,这怎么办?你喊,谁答应你?你哭,鬼也不怕。你除非会念咒,或是剑仙。什长,你说到底有剑仙没有?花蝴蝶采花,能够一纵身跳上屋顶,不闻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