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有了第一个教训。团体的劳绩所换来的奖状被你毁了!"
"过两天,车子也许修好。可是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未经修理过的车了!"
这么严峻的话已经很难叫人听下去。尤其是最末一句,正打在蔺燕梅心上。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口梨,也吐在地上。大余,他回过头去,又办他的公了。凌希慧在旁边看了气得要命。
"这里面有蔺燕梅多少错呢?"她走上去对大余说:"开着的车撞了停着的车,去问问警察看,是谁的错?并且说句老实话,她又不是司机,告奋勇来开这么大的救护车,简直是冒了自己生命的危险呢!哪有车子不要修的?修车厂不用开了!没有她,今天这两个病人说不定就要送命!全叫你这么骂,服务的人就都灰心了!"
"这么容易灰心的人,也不必来服务!"大余说:"我们办法严厉,没有可以宽恕的人就是鼓励努力的人!你听了我的话灰心吗?燕梅?"
"我不。"她的声音夹了眼泪:"不过我不再开车了!"
"说这种话!"他大怒站了起来:"是不是你因为没有别人会开车,你这样要挟我们?"
蔺燕梅不敢答应。
"从现在起,你还要开。"他又平和下来,然而是极无情地:"到司机找到之后,我这一个单位里也不敢再请你帮忙了。"
蔺燕梅一点要挟他的意思也没有。她是在外边受了气,希望在同学里得到一两句慰藉的话罢了。尤其是余孟勤的温和的话。仅仅是温和的话而已。而且仅仅要一两句,便足以满足这个在心里对他埋藏了恋爱的人。但是这个男子偏偏是这么一个可恨的性子,硬挤得她圆转不过来。倒真把她挤成了个"要挟"人的形势。
"为什么不回答?"他说:"明天还要再来服务,开车。听见吗?燕梅?"
"听见了。"
大家还能说什么呢?凌希慧还能说什么呢?他们现在不是在学校里,他们是在校外服务。他们按了职位只有服从。不能争吵。
第二天,那个补充的司机来了。这种气人的事!他早一天也不来!他做梦也不知道这一天的迟早会有多么大的影响!他干什么去了,今天才来?他简直跟那个肇事的司机同样地叫人恨!
第二天,当然,蔺燕梅看见有了司机了,她便低了头无言地走回去了。她本来希望余孟勤派给她一点别的事情做。但是余孟勤没有。她希望这里能有一两件事她可以插手。但是所有的职务都有人在负责。她想找一两个同学随便谈两句,偏偏今天值日的没有常来往的。搭讪了一两句,望望那边的余孟勤,余孟勤不看她。
这里完全没有她可以插手的地方,门口没有一个走来询问的人。屋里没有一片需要扫的地。
余孟勤又一手把她造成一个罪人了!她是因过失被革除了!
她低了头走了。她只有低了头走了。她不敢希望余孟勤忽然喊她。而余孟勤也没有忽然喊她。她走出西车站来,才觉得自己在余孟勤心目中等于一个司机,而且是一个低劣的司机。既然补充的司机来了,自然没有留她的道理。
她沿了公路向学校走,她不知道从这一秒钟之后应该如何做人才好。她觉得自己的过错是事实。既是事实,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呢?她觉得此刻连死都太晚,死都来不及。
然而她还是希望再有一辆卡车飞驰过来,一直由她身上辗过。把她的血肉同地上的沙石辗成一片。然而一直到她走到去城墙缺口的小路上,她没有被卡车辗过。她没有碰见半辆该死的卡车!
她闷闷地走回南院宿舍去。一路上没有碰见一个熟朋友,没有一个人来慰问她。仿佛大家竟约好了避开不见她似的。她闷闷地回到屋里,屋里梁家姐妹都是在呈贡范宽湖那里工作的,都不在宿舍。她现在是一个失业者,她至少是一个离群的孤雁。她伏在床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忽然她觉得有人在摇她,她醒了,觉得头昏得厉害,她不愿意醒。但是她也只有睁开眼睛。原来是范宽怡。是她这半天见到的第一个熟人。
范宽怡看见她仰起的脸是通红的,便伸手一摸,是滚烫的。忙说:"这可不得了!蔺燕梅,你病了?"
"我也许死都死过了呢!"她想说,可是她没有说,她光直了眼看着。
"你病了!"小范热心得很:"你怎么一个人和着衣服躺着?哟!湿了一大片?你哭了?她们呢?怎么一个也不在?"
"小范,你再摸摸我头看?也许真发烧了。我嘴里也苦得很!"
"热得厉害!热得厉害!快躺好罢!我给你倒水喝!"小范也慌了:"可怜!你离开家第一回害病罢?哎哟,别哭,别哭!索性脱了衣裳,鞋,我给你找睡衣,好好儿歇着罢!"
"小范,你在这儿陪着我?"
"我怎么会走?可是要不要去请校医呢?"
"有人来了再说。你今天怎么会来的?听说你们那儿也忙得很。"
"忙是忙,好玩也真好玩!我来拿药的。晚车就得回去!我们的医院简直等于夏令营!"
"你们还玩儿?"
"怎么不玩?事情完了自然就玩!很多病好了的华侨都不打算走!我们学唱缅甸歌,马来歌。白天还在昆明湖游泳。就是我哥哥的时间少些,可是他办公的时候还不是可以嘴里哼着歌?忘了告诉你了:我哥哥唱马来情歌才叫好听极了呢!那个调子好像是这样……"
"先别忙着唱,你们那儿还要人帮忙吗?我想……"
"你想来?当然好啦!医院差不多要结束了。可是开学还早哪!我们根本就打算自己办个小夏令营!喝!计划大得很!完全马来化!"
"医院要结束了?"
"是要结束了。结束了就办夏令营!反正房子是开办的时候我哥哥一手布置的,借的。华侨们也加入,完全马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