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住了柯依娜的一句话,本命年什么运都不要紧,人顺最要紧。这话有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味道。但他不光是这么想,他也想人顺,但仅仅是人顺有什么意思呢,人顺除了身体顺还应该包括事情顺,事情要是不顺,人就是再顺,还不是行尸走肉一具?
乐医生还是惦记着组织部那边。组织部也好像在故意磨砺他的意志,就是没消息,而且气还沉得很,去的、留的、上的、下的,都没有动静。这时候,乐医生觉得自己即使不在意仕途,也要在意自己的面子。他的面子可不能这么小,他要装出散淡的样子,无所谓,不要让人家看出他老是在惦记,不要让议论的漩涡形成起来,像这类事,一旦形成了议论中心,就会什么话都出来了,他要让别人没什么话好说,他要淡离出去,找个地方出去散散心。
正好有个会议他可以出去,是全国的妇科年会,在青岛开。他是正式的受邀代表,而且他知道,中医妇科受邀的人不多,凤毛麟角。要是在往常,这样的会他也许不会去,他的病人太多了,看不过来,有些病人已形成了规律,打乱了她们不好,他自己也怕打乱,没有大不了的事,他一般不随意走动。而这些年会,除了会会朋友,很少能听到建设性的报告和正儿八经的研究成果,他知道,真正的成果一般都是在背地里悄没声息地出炉的,至少他是这样。但这次他想去,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听,就窝在青岛睡几天也行。于是,他跟医院请了假,写了张字条,小心翼翼地贴在诊室门口,告诉病人,他要出远门了,有几天不在,望各位见谅并相互告知……
九
青岛机场离青岛市区较远。乐医生下了飞机,跟着人群缓缓地往外走,正想抬头找接站的牌子,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的手机一向都设在震动,不是他不想被人打扰,而是他不想打扰别人,他最讨厌俩人说话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无论谁响都是不合时宜的。接,说话就会停顿,情绪就会游离,重新坐回来时,常常找不到继续的方向,索然无味了。震动就有了主动权,可以不理它,任由它,可以暗暗把它掐掉。现在,这个手机是谁来打扰他呢?他打开手机一看,是本命年短信!他不知道这些短信的发送有没有规律,是每月一次?半月一次?还是有事就来?跟现实遥相呼应?要这样,那真是有上帝了。他怀着复杂又企望的心情摁出内容:
“运势平平,不好不坏。工作上偶生阻滞,致使它进度放慢。在这期间,切记保持冷静克制,不要意气用事,以免是非纷争,愈演愈僵。”
乐医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惊讶让他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抑制不住地又翻看了一遍。应该承认,短信是说得准的,如果按看不见摸不着是老是少都不知道的前提说,还不是一般的准,而是相当的准。他目前的一切,其实正如短信说的,运势平平,不好不坏。如果抛开看病的热闹不说,他的确也就是这样。每天上班下班,除了拥有病人,他几乎什么也不拥有。好不容易有了个仕途的说法,又生了阻滞。尤其是后面那两句,就像是在总结他似的,他如果暴跳如雷,如果意气用事,如果指桑骂槐怀疑这怀疑那……他甚至可以躺倒不干,让看不了病的病人去围着医院,借病人的影响去要挟医院,也不是不可以的,那样的话,也许事情早就弄僵了。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去组织部解释解释妇科的特殊性和妇科的不容易。仅此而已。当然,他也从短信中看到了希望,他这事还没有“拍死”,只是进度放慢。一时没有进度,他就好好的享受青岛的会议吧。
会议安排在崂山风景区。他听了几场专题报告,没有太在意报告的主题,但暗暗揣摩着那些主题延伸出来的方向。按现在的说法,妇科是老项目了,从战国时期的《黄帝内经》和汉代的《难经》开始,科目就没有什么变化,没多少研究进展和新的花样好翻。他暗暗窃喜自己接下来的课题,也就是在柯依娜身上采撷到的“精神妇科”,看来已远远领先于同行了,接下去,他就放心地玩吧。青岛的老城区很漂亮,绵延起伏的坡路,依山而建的红顶小屋,都很有特色。新城区规划得很好,看得出大手笔和大设想。崂山小而精致,尤其水好,遗憾的是没有做好《聊斋》的文章,有点浪费了。乐医生慢慢把心舒展开来。
这次会议,乐医生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瓦拉姆夫人,一位印度的妇科教授,她略微懂些汉语,他和她交流起来不很困难。在一次分组会上,他们又坐在了一起,这一次,他正好带了自己的一本《从妇科疑难病症说开去》,他把书送给了她。她当即翻看起来,他注意到,有些章节她还重点停顿了一下。后来,瓦拉姆教授告诉他,中国的国情和印度的国情很相像,人口、环境、文明程度都很像,妇科病的趋势也很像,像**肌瘤之类,也是十有八九,没有八九也有六七,她准备回去好好研读,争取把书翻译出来。如果说,欧洲的专家这样表示,他就会知道那是客套,因为欧洲从根本上观念上是排斥中医的,对中医的手段和步骤一贯质疑。印度就不一样了,就像瓦拉姆教授说的,有很多相似之处,关键是文化的接近和宗教的相同,尤其是梵药里面大量的藏药和中药元素,使得两国在医理和药理方面有许多共通。要翻译,还是比较可信的。一本著作在国外翻译算不得什么,但妇科书而且是在印度就不同了,肯定有许多突破和空白。乐医生觉得此次青岛之行真是一举两得,既调节了心情,又有了扎扎实实的收获。
回到医院,乐医生马上被太多的病人包围起来,她们欢呼雀跃。这是多么受病人爱戴的乐医生啊。这种情形,如果想歪了,该是多么下流啊。叫人看了怎么不眼红呢?
在这群蜂拥而至的女人中,当然也有柯依娜。她的倾诉还在继续,乐医生的倾听也还在继续。草草归纳一下,这本书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的谈话已接近尾声。他们的谈话涉及到性别的角色、性别的地位、性中心和性文化、个人愉悦和双方愉悦,以及性对各方面的影响等等。卫生出版社很看好这本书,甚至想让乐医生把书名改一改,说叫《性说》好不好?当然也不错,但乐医生不想改,他不想把这本书弄得太俗。他要把这本书和自己的其他书区别开来,这是一本医学理念的书,不同于自己以往的运用经验治疗的书,他很慎重的。他和医政科的乌钢也说好了,等告一段落,先把文本发给他,叫他把版样先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