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也有副歌:“驱祸避凶提示:远离刀斧;用红、紫、棕及黄色布置房间,忌黑、蓝、绿色。”
难道又有什么事了?会有什么事呢?都公示了,难道还会被推翻?但是,他又不得不想一想自己的背后,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漏洞?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这件事上,他知识分子的弱点暴露无遗,他就是在自省、犹豫、等待。换了其他仕途的热衷者,早就跑起来了,不成的把它跑成,定案的把它翻案。而他,顶多是借助本命年短信作作参考,说是指点迷津也行。那么,这么多灾星,还有节外生枝,还有险恶莫测,指的又是他什么漏洞呢?他真的想不出来。
至于远离刀斧,他本来也不大动它,他不是外科医生,也不是妇产科医生,而是中医妇科医生,这些利器他用不着,谨慎就是了。那个用红、紫、棕、黄装扮房子,简直是无稽之谈,这话说都不要说,要是跟老婆说了,还会被她讥笑一顿——这是家,不是寺院神庙!
就这样,乐医生在猜测短信中挨过一夜。
第二天,果然有组织部监察室人员来了电话,说得很客气,说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咨询什么呢?几个药名。是觉得药名不解?还是觉得药名好听?中药的药名是很有意思的,有些药名就是一个典故。监察室人员说,是了解一下药的用处。乐医生当然很不愿意,但还是去了。他不是怕事情反复,但有点怕在某个问题上折腾,他去,至少能把握住问题,不至于在上面折腾。
监察室人员说的药名很简单,但也很有指向。问,蒲黄、血竭、五灵脂三种药到底有什么用?有多少用?用的效果怎样?乐医生心里咯噔了一下。对于中药,他真是太了解了,就像了解自己的脚指头。他可以从中药的来历说起,说到《黄帝内经》,说到《本草纲目》,说出药名的寓意,说出药的性味,说每一味药在方中的作用,入这个方治什么,入那个方又治什么,他可以把中药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但现在不是他讲故事的时候。他掂量着问题的分量,光是说三种药,不知是什么动机。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是单独的用处还是合在一起的用处?监察室人员说,单独的,合起来的,我们都想听听。乐医生说,单独是解痛散瘀,合起来也是解痛散瘀,看用在什么方上。监察室人员问,那你一般用在什么方上?乐医生说,那我就记不得了。监察室人员笑笑,这是他们料想中的结果。
乐医生每天要看百十位病人,有不孕不育的,有卵巢囊肿的,有**肌瘤和内膜异位,痛经白带就不用说了。每一位开一张方,每张方十来种药,少说也有百来十种药,他会知道监察室人员说的是哪张方?治什么病?不,他是乐医生,是中医妇科专家,他当然知道,他清楚地记着,只是不愿意说起而已。这个时候,事情非常,走路也要谨慎地把草茎捉掉,一粒沙子都可能绊他个狗吃屎。
出了监察室,还没走出组织部大楼,乐医生迫不及待地给柯依娜打了个电话。你最近怎么样?还好。情绪怎么样?我不受情绪的影响。怀孕后情绪有变化吗?这像是妇科医生的关心,但乐医生另在心里作别样的询问。柯依娜说,开始有点惊讶,后来是讨厌。现在呢?乐医生心里有点吃紧。柯依娜说,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现在还想打掉他吗?我老公想让我打掉,他不想对生命负责任,现在我偏不,我要好好养着他。乐医生偷偷舒了一口气,这是他要的答案,乐医生承认,在这个问题上,里面有他的一大块自私。但现在,他只能说是万幸万幸,要是这时候柯依娜告诉他,她出血了,而且是有块状的出血,那一切都迟了,说明她肚子里的小孩已被他的药大浪淘沙一样淘掉了!
十三
消息和真相是一点点明朗起来的。
消息说,这次揭露乐医生用的是实名。实名比匿名更可怕,匿名组织部还比较讨厌,实名组织部就得重视,就得弄个水落石出,给双方一个说法。乐医生想起阿卡的话,权利之争,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要置他于死地的就是那张药方,那张治痛经的药方,特别是那三味药,蒲黄、血竭、五灵脂,这些药力量猛,治疗顽固的原发性痛经是对症的,散瘀、松弛、舒缓。但,假如病人刚有身孕,请注意是“刚有”,也就是说受精卵刚刚从输卵管里排出,还没有在**里打洞着床,脉象还搭不出来,这几味药下去,也许就把小孩给冲掉了!这情况对一般的医生来说是疏忽,对乐医生就不能说是疏忽,他是专家,专家就像下棋的高手,要比别人多思考几步。所以,这药方要是乐医生开的,他就是出了事故。
还有假如,假如那张方就是柯依娜的,假如柯依娜和乐医生有一腿,假如这孩子是乐医生的,乐医生怕事情败露,怕日后麻烦,怕影响家庭,怕毁了前程,他偷偷在药里做了手脚,那乐医生就不是医生了,而是克格勃了!
乐医生听到这些真相和假如头都大了。还好,柯依娜现在是坚决要这个孩子,不管柯依娜出于什么动机,出于母爱,出于对生活的乐趣,出于自己今后的寄托,抑或她知道什么内幕,她没有像最初的态度那样要做掉孩子,她无意中帮了他,他心里感激她,要不,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乐医生深感自己“敌人”的厉害,竭尽蛊惑之能事,而且知己知彼,像高手出招,招招致命。语录的事如果成,那他就是利用工作在调戏妇女;药方的事如果成,那他就是出了医疗事故。一个涉及到品格,一个涉及到医术,在关键时候这两点都是政治,用政治去扳人,一百个有九十九个会被扳倒。
还有消息传来,说组织部已准备放弃乐医生,说他的事情太多,且都是麻烦的事,让这样的人上去,今后的麻烦会更多。乐医生自己倒霉是罪有应得,组织部如果选错了人,那就是有眼无珠,就是工作失误。长痛不如短痛,放弃,都没有事,大家都省心。乐医生听到这些,心都凉了,彻底失望了。
这天晚上,乐医生睡不着。前面那些日子,刀光剑影,他也没有失眠过,躺下就睡,醒来就是天亮,很多的时候都是连姿势也没换过。他是个不愿意把事情带回家的人,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家人来承担他的不快呢?他躺在床上,身体作死睡状,呼吸也刻意地调出了均匀,但脑子却像冲床锻打一样静不下来。看来他还是在乎的,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谁想进步就进步的,有几个人能上到这个台阶呢?现在这个台阶说没就没了,心里还是很难受的。这种难受表面上可以藏起来,实际上已深入精神,想装也装不像。有一次,老婆伸手过来捉住了他的东西,要是往常,即便他睡死在梦里,老婆的手一摸,他马上就会蓬**来。今天很不幸,他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反应,甚至缩小了许多,这东西最能见证成败。老婆摸了几下,见没有响应,就放弃了。黑暗里,他听见老婆嘟哝了一声,怎么像烂草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