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不由佩服。
“你认为我不近人情吧?”
“是啊。”
“社会这东西,从根本上就是不公平的。这不能怪我,本来就是这样。我可是一次都没有骗过初美。在这个意义上,我这人是可谓不近人情,我早已告诉她,如果不愿意,那就各奔东西。”
喝罢啤酒,永泽叼上一支烟,点燃火。
“你对人生没有产生过恐怖感?”我问。
“我说,我并不那么傻。”永泽说,“固然,有时也对人生怀有恐怖感,这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并不将它作为前提条件来加以承认。我要百分之百地发挥自己的能力,不达到极限绝不罢休。想拿的就拿,不想拿的就不拿,就这样生存下去。不行的话,到不行的时候再另考虑。反过来想,不公平的社会同时也是大有用武之地的社会。”
“这话像是有些我行我素的味道吧。”我说。
“不过,我并不是仰脸望天静等苹果掉进嘴里,我在尽我的一切努力,在付出比你大十倍的努力。”
“那怕是的。”我承认。
“所以,有时我环顾世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家伙为什么不知道努力呢?不努力何必还牢骚满腹呢?”
我惊讶地看着永泽的脸:“在我的印象中,世上的人也都在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地忙个没完,莫不是我看错了?”
“那不是努力,只是劳动。”永泽断然说道,“我所说的努力与这截然不同。所谓努力,指的是主动而有目的的活动。”
“举例说,就是在职业确定之后其他人无不只顾庆幸的时间里开始学习西班牙语--是这样的吧?”
“正是这样。我要在春天到来之前完全掌握西班牙语。英语、德语和法语早已会了,意大利语也基本可以。如果不努力,这些能得到吗?”
他吸着烟,我则想起绿子的父亲。我想绿子的父亲恐怕从来就未曾想起过要开始学什么西班牙语,恐怕根本就未曾考虑过努力和劳动的区别在哪里。他恐怕太忙了,忙得来不及考虑这样的事情。工作本身就忙,又得跑去福岛领回离家出走的女儿。
“吃饭的事,这个星期六如何?”永泽问道。
“可以。”我说。
永泽选的饭店位于麻布后面,是一家安静而高雅的法国风味餐馆,永泽道出姓名后,我们被领到里面的单间。房间不大,墙上挂有十五六幅版画。等初美的时间里,我们边喝美味的葡萄酒边谈论康拉德的小说。永泽身穿显然相当高级的灰色西装,我穿的则是普通的海军蓝运动衫。
过了15分钟,初美赶来,妆化得相当精心,一对金耳环,一身漂亮的深蓝色连衣裙,脚上一双式样别致的红色船形皮鞋。我夸她连衣裙的颜色好,她教给我说是“midnightblue”。
“好气派的地方。”初美说。
“父亲每次来东京都在这里吃饭,还领我来过一次。其实我不大喜欢这种过分考究的吃法。”永泽说。
“瞧你,偶尔吃一次也不坏嘛。是吧,渡边君?”初美说道。
“嗯。只要不用自己掏腰包。”
“老头子差不多每次都带女的一块儿来。”永泽说,“在东京有女人。”
“真的?”初美问。
稍顷,侍者走来,我们要了菜。先点了冷盘和汤。作为主菜,永泽点了鸭,我和初美点了鲈鱼。菜上得非常之慢,我们便边喝葡萄酒边聊天。永泽首先讲起外务省考试的事。他说应试者几乎全是扔进无底泥潭也不足惜的废物,不过其中也有几个正路货。我问那比率同社会上的相比孰高轨低。
“一样,还用说。”永泽一副毋庸置疑的神色,“这种比率,哪里都一样,一成不变。”
葡萄酒喝完,永泽又要了一瓶,另外为自己要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
接着,初美谈起准备介绍给我的女孩子。这是初美同我之间永恒的话题。她很想把“俱乐部一个极其可爱的低年级女孩儿”介绍给我,而我总是惟恐躲闪不及。
“确实是个好孩子,人又漂亮。下回领来谈一次,保准你一见钟情。”
“不行不行。”我说,“同你那所大学的女孩子交往,我是太穷困潦倒了。囊空如洗,如何谈得拢。”
“哎哟,没那事儿。那女孩儿淡泊得很,根本不会介意。”
“那就见一次算了,渡边。”永泽说,“又不是非干不可。”
“那自然。动手动脚还得了嘛,人家可是黄花闺女。”
“像你以前一样。”
“嗯,像我以前一样。”初美莞尔一笑,“不过,渡边君,穷也罢富也罢,跟这没什么关系。确实,班里有好几个神气活现的阔女孩儿,其余我们都不过普普通通,午间在学生食堂吃250元的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