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人拆了五六十招,黄蓉已迭遇凶险。她的功夫得自父亲的亲传,欧阳克则是叔父所传。黄药师与欧阳锋的武功本来不相伯仲,可是黄蓉还只盈盈十五,欧阳克却已年过三旬,两人学艺的时日相差几达二十年,何况男女体力终究有别,而黄蓉学武又不若欧阳克勤勉,她后来虽得洪七公教了几套武功,但学过便算,此后也没好好练习,是以欧阳克虽然身上负伤,却仍然大占上风。
酣斗中黄蓉忽然向前疾扑,反手掷出钢针,欧阳克挥衣挡开,黄蓉猛然窜上,举蛾眉刺疾刺他右肩。欧阳克右臂折断,使不出力,左臂穿上待要招架,黄蓉的钢刺在手中疾转半圈,方向已变,噗的一声,已插进他的伤臂。
黄蓉心中正自一喜,忽感手腕酸麻,当啷一声,钢刺掉在地下,原来腕上穴道已被点中。欧阳克出手迅捷之极,见她转身要逃,左臂伸了两伸,已将她左足踝上三寸的“悬钟穴”、右足内踝上七寸的“中都穴”先后点中。
黄蓉又跨出两步,俯面摔下。欧阳克纵身而上,抢先将长衣垫在地下,笑道:“啊哟,别摔痛了。”
黄蓉这一跌下去,左手钢针反掷,以防敌人扑来,随即跃起,哪知双腿麻木,竟自不听使唤,身子离地尺许,又复跌下。欧阳克伸手过来相扶。黄蓉只剩了左手还能动弹,随手一拳,但在慌乱之中,这一拳软弱无力,欧阳克一笑,又点中了她左腕穴道。
这一来黄蓉四肢酸麻,就如被绳索缚住了一般,心中自悔:“刚才我不举刺自戕,现下可是求死不得了。”霎时五内如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欧阳克柔声安慰:“别怕,别怕!”伸手便要相抱。
忽听得头顶有人冷冷的道:“你要死还是要活?”欧阳克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只见洪七公拄棒站在洞口,冷眼斜睨,这一下只吓得魂飞魄散,叔父从前所说王重阳从棺中跃出、假死伤人的事,如电光般在脑中一闪,暗叫:
“老叫化原来装死,今日我命休矣!”洪七公的本事自己曾领教过多次,可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惊慌之下,双膝跪地,说道:“侄儿跟黄家妹子闹着玩,决无歹意。洪伯父请勿生气。”
洪七公哼了一声,骂道:“臭贼,还不把她穴道解开,难道要老叫化动手么?”欧阳克连声答应,忙解开黄蓉四肢的穴道。洪七公沉着嗓子道:“你再踏进洞门一步,休怪老叫化无情。快给我滚出去!”说着身子一侧。欧阳克如遇大赦,一溜烟的奔了出去。
黄蓉悠悠醒来,如在梦寐。洪七公再也支撑不住,一交直摔下去。黄蓉又惊又喜,忙抢上扶起,只见他满口鲜血,吐出三颗门牙。黄蓉暗自伤神:
“师父本来是绝世的武功,这时一交摔倒,竟把牙齿也撞落了。”
洪七公手掌中托着三颗牙齿,笑道:“牙齿啊牙齿,你不负我,给老叫化咬过普天下的珍馐美味。看来老叫化天年已尽,你先要离我而去了!”他这次受伤,实是沉重之极,所中蛇毒既十分厉害,背上筋脉更被欧阳锋一掌震得支离破碎,幸而他武功深湛,这才不致当场毙命,但全身劲力全失,比之不会武的常人尚且不如。黄蓉穴道被点,洪七公其实已无力给她解开,仗着昔时的威风,才逼着欧阳克解穴。他见黄蓉脸露哀戚之色,劝慰道:“不用担心。老叫化余威尚在,那臭贼再也不敢来惹你了。”
黄蓉寻思:“我在洞内,那贼子确是不敢再来,但饮水食物从哪儿来?”
她本来满腹智计,但适才身遭大险,心慌意乱,兀自不曾宁定。洪七公见她沉吟,问道:“你在想寻食的法门,是不是?”黄蓉点了点头。洪七公道:“你扶我到海滩上去晒晒太阳。”黄蓉立时领悟,拍手笑道:“好啊,咱们捉鱼吃。”当下让洪七公伏在她肩头,慢慢走到海边。
这日天气晴朗,海面有如一块无边无际的缎子,在清风下微微颤动。黄蓉心道:“倘若这真是一块大蓝缎子,伸手抚摸上去,定然温软光滑,舒服得很。”阳光照在身上,两人都为之精神一爽。
欧阳克站在远处一块岩边,看到两人出来,忙又逃远十余丈,见他们不追,这才站定,目不转瞬的望着两人。
洪七公和黄蓉都暗自发愁:“这贼子十分乖巧,时刻一久,必定给他瞧出破绽。”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洪七公倚在岩石上坐倒,黄蓉折了一根树枝作为钓杆,剥了一长亲树皮当钓丝,囊中钢针有的是,弯了一枚作钩,在海滩上检些小蟹小虾作饵,海中水族繁多,不多时便钓到三尾斤来重的花鱼。
黄蓉用烧叫化鸡之法,煮熟了与师父饱餐了一顿。
休息了一阵,洪七公叫黄蓉把打狗棒法一路路的使将出来,自己斜倚在岩石旁指点。黄蓉于这棒法的精微变化,攻合之道,又领悟了不少。傍晚时分,她练得热了,除去外衣,跳到海中去洗个澡,在碧波中上下来去,忽发痴想:“听说海底有个龙宫,海龙王的女儿甚是美貌,靖哥哥可是到了龙宫中去么?”
她不住向下潜水,忽然左脚踝上一下疼痛,急忙缩脚,但左脚已被甚么东西牢牢挟住,竟然提不起来。她自幼在海中嬉戏,知道必是大蚌,也不惊慌,弯腰伸手摸去,不由得吓了一跳,那蚌竟有小圆桌面大小,桃花岛畔海中可从没如此大蚌,当下双手伸入蚌壳,运劲两下一分。那大蚌的力道奇强,双手这么分扳,竟然奈何它不得。蚌壳反而挟得越紧,脚上更加痛了。黄蓉双手压水,想把那蚌带出海面,再作计较,岂知道这蚌重达二三百斤,在海底年深日久,蚌壳已与礁石胶结牢固,哪里拖它得动?
黄蓉几下挣扎,脚上越痛,心下惊慌,不禁喝了两口咸水,心想:“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只是让师父孤零零的在这荒岛之上,受那贼子相欺,我死了也不瞑目。”危急中捧起一块大石,往蚌壳上撞去,但蚌壳坚厚,在水中又使不出力,击了数下,蚌壳竟然纹丝不动。那蚌受击,肌带更是收得紧了,黄蓉又吃了口水,蓦地想起一事,忙抛下大石,抓起一把海沙投入蚌壳的缝中。果然蚌贝之类最怕细沙小石,觉有海沙进来,急忙张开甲壳,要把海沙吐出壳去。黄蓉感到脚踝上松了,立即缩上,手足齐施,升上海面,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