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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人家

时间:2016-07-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红柯 点击:
  老汉一大早就带着孙子上路了。老汉扛一把铁锹,孙子拎一个“鲜橙多”瓶子。那瓶子挺大的,差不多跟孩子的胳膊一样长,快挨到地上了,就像牵了一头羊或一只狗。 
  两年前孩子的父亲从一百多里外的镇上带回一瓶真正的“鲜橙汁”,瓶口扎着尼龙绳子,爷爷连剪子都不用,爷爷的手跟熊爪一样轻轻一扒拉,就把尼龙绳子撕掉了,爷爷换上牛皮绳子。家里的牛呀狗呀都拴了一根皮绳子,牲畜和动物都挺喜欢这些皮绳子。有了皮绳子,它们就属于村子了,不用人看着,它们自己会回到村子里来。爷爷知道孩子的心思,爷爷就给瓶子扎上皮绳子。从那以后,井里的水都是通过瓶子喝到孩子嘴里,连饮用的水,孩子都要从瓶子里倒出来。大人就满足孩子的愿望,让他折腾。牲畜们也喝到了瓶子里的水,孩子当着它们的面往木槽里倒水,瓶子在孩子怀里咕咕咕叫,又叫又跳,牲畜们高兴呀,眼睛亮得跟宝石一样。 
  装满水的瓶子沉甸甸的,孩子换了几次手,拎过瓶子的手都拉长了,爷爷告诉孩子:“胳膊长了,你也就长大了,好好用你的力气吧!” 
  孩子做起事来是不惜力气的。妈妈就对爸爸嘀咕:“该让他上学了,该让他用脑子了。”爸爸把这个打算告诉爷爷。爷爷高兴啊,上学是好事情嘛,爷爷笑呵呵的,胡子都抖起来了,皱巴巴的脸上一下挤满了笑容,眼睛都没了,房子都笑了起来,窗户嗡儿嗡儿响,跟鸟儿抖动翅膀一样,院子里的白杨树在高高的天空哗哗地鼓掌。妈妈受到感染,从前边的房子里过来了。孩子跟爷爷住在后边,爸爸妈妈住在前边,院子很大。大漠人家,天高地阔,家家都是大院子,土坯或篱笆围起来就是院子了。好几年前,爸爸妈妈在一百多里外的镇上做小生意就很少回家了,前边半拉院子静悄悄的。爸爸偶尔回来一下,妈妈很少回来。镇上热闹,也忙啊,爸爸这样对爷爷讲,爷爷当然相信了。镇上肯定比村子里忙,忙了好啊,说明活得好!爷爷就是这样对爸爸说的。“不要把你媳妇忙坏了”。爷爷扫了爸爸一眼,意思是说你这个大男人应该更忙。这是孩子好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的道理。爸爸当时肯定没明白过来,爸爸光知道嗯嗯地点头,明白不明白光知道嗯嗯啊啊乱点头,怪不得妈妈说他脑子有点不够用。在村子里爸爸还可以应付自如,到镇上就不如妈妈活泛。妈妈听到爷爷爽朗的笑声,妈妈就过来了。妈妈趁热打铁,明天就要把孩子带走。“不是明年才上学吗?”爷爷的声音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妈妈愣住了,老头变得这么快,妈妈措手不及呀,妈妈已经在生意场上闯荡好几年了,也没防住这个蔫老汉。妈妈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妈妈就愣了那么一下。 
  “明年上小学,今年上学前班呀,都六岁了,城里的小孩两三岁就搞学前教育了。” 
  “我的孙子嘛,我也要搞学前教育。” 
  妈妈没吭声,也没生气,脸上露出怪怪的笑容。爸爸说话了。在孩子的记忆里,爸爸只会说没水平的话,妈妈总是把这种机会很巧妙地留给爸爸。这种没水平的话在当地叫丢凉腔。且看爸爸丢凉腔。爸爸一下子来劲了,偏着脑袋问爷爷:“你咋搞学前教育嘛?学前教育要在正规的学校里搞。”爷爷望着他这个傻儿子,爷爷的手没闲着,一只大炮一样的莫合烟眨眼就卷好了,就噙到嘴上了,烟团都冒起来了。爷爷咳嗽了几声。只要爸爸不吭声,这个尴尬的场面就应付过去了。爸爸来劲了,又把这个正规学校强调了一遍,爷爷只好摊牌了,这正是妈妈所需要的。好多年以后孩子回忆当时的情景才感觉到气氛有多么紧张。那时他可是屁事都不懂,只知道抱着黄狗玩儿。正是(又鸟)狗都烦的小小年纪,狗跟他一起受罪呢,只要他在爷爷身边,黄狗都躲远远的,他跟伙伴们玩儿的时候,黄狗就来劲了,就死缠着爷爷,抓紧这美好时光,尽情地跟老主人套近乎。狗在孩子屁股底下吱吱呜呜地哀叫,就像孩子在放臭屁,孩子满脸坏笑,一点儿也意识不到大人们的游戏。在爸爸的追问下,爷爷只好闷声闷气地说:“土豆还没收哩,我这乖狗娃是他爷的好帮手哩。”爷爷知道爸爸要说什么,爷爷说完话就一门心思地摸乖孙子的脑袋。爷爷眼睛都闭上了,压根儿就不理爸爸妈妈,那样子就跟山神一样,面无表情,根本听不见爸爸说什么。爸爸的脑子让妈妈发动起来了,爸爸肯定要把话说出来了。“笤帚把大的娃娃能干个啥,我晚走一天,一个晌午就把土豆收了。”爷爷不吭声,可爷爷的手停在孩子的头顶,正好是天灵盖,孩子的脑瓜子在爷爷的手里一下子热起来了,孩子说话了:“我跟爷爷种的土豆,你来收呀?没门儿!”爷爷的眼睛就睁开了,爷爷笑呵呵地把孩子抱在怀里,连黄狗都抱起来了。爷爷真是个大爷,天地间最大的爷,很威严地扫了两口子一眼。 
  “忙你们的,就不要瞎操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带着孙子走出村子。黄狗跟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它还要看家呢。 
  田野空荡荡的,玉米收了,棉花收了,葵花也收了,该翻的地翻过了,还有少量的玉米秆葵花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摘去了果实的茎秆发黄发黑,破破烂烂,就显得孤单,其实它们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憔悴不堪。土地的前方出现沙丘。太阳慢慢升起来,没有光,好像没有睡醒。爷爷去年就告诉过孩子,那是太阳离得太远。孩子一点也不觉得太阳远,孩子一直对爷爷的话保持怀疑。孩子好几次都在嘀咕:“明明是个窗户嘛。”沙丘上的太阳就像刚刚打开的窗户,好像是两个离开村庄穿过田野奔向沙丘的人打开的。他们家的麦地、玉米地、葵花地都在村庄周围,只有土豆远离田野。村庄和大地都还沉睡着,爷爷就把他喊醒了。狗都在迷瞪着,他把瓶子里的热水往狗耳朵里滴了几滴,狗在梦中呜呜了几下,又垂下了脑袋,好像挨了一枪再也醒不来了。 
  孩子懵懵懂懂地跟着爷爷走出村子,得了梦游症一样,爷爷揪他的耳朵,怕他跌倒。穿过田野快到沙土地带的时候孩子才彻底地醒过来了,秋天的凉气把他彻底地浇醒了。太阳正好贴在沙丘上。一老一少奔向太阳。太阳在无限地敞开着,一次一次地开着。孩子就问爷爷要是他还睡在房子里天就亮不了啦。爷爷就说他懂事了。孩子都五岁了,孩子恨自己懂事太晚。爷爷就说,五岁六岁正是懂事的好时候。孩子还是不甘心,嫌爷爷把他叫得太晚,“去年你就该叫我了。”爷爷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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