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冠英听得程瑶迦低声惊呼,极想回头瞧她的脸色。但终于强行忍住,心想:“我若见到她在听我说话,那就万万不能再说下去。那日爹爹对天自言自语,始终未曾望我一眼。现下我是在对灶王爷倾诉,她若听见,那是她自行偷听,我可管不着。”于是接着说道:“但教找到了郭师叔,他自会与黄师姑向祖师爷求情。祖师爷性子再严,女儿女婿总是心爱的,总不能非杀了女婿的六位师父不可。只是爹爹言语之中,却似郭师叔和黄师姑已遭到了甚么大祸,真相如何,却又不便询问爹爹。”
黄蓉听到这里,心想:“难道爹爹知道靖哥哥此刻身受重伤?不,他决不能知道。多半他是得知了我们流落荒岛之事。”
陆冠英又道:“尹师兄为人一片热肠,程小姐又是聪明和气……”(程瑶迦听他当面称赞自己,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可是我心中的念头太过异想天开,自是教人难以猜到。我想江南六怪是成名的英雄好汉,虽然武功不如祖师爷,但要他们远行避祸,岂不是摆明了怕死?这等行径,料来决不会干。倘若这事传闻开了,他们得到消息,只怕非但不避,反要寻上祖师爷来啦!岂不是救人倒变成害人?”黄蓉暗暗点头,心想陆冠英不愧是太湖群雄之首,深知江湖好汉的性子。
又听他道:“我想全真七子侠义为怀,威名既盛,武功又高,尹师兄和程小姐若肯求恳他们师尊出头排解,祖师爷总得给他们面子。祖师爷跟江南六怪未必真有深仇大怨,总是六怪有甚么言语行事得罪了他,只须有头脸的人物出面说合,谅无不成之理。灶王爷,小人的为难之处,乃是空有一个主意,却不能说给有能为的人知晓,请你瞧着办罢。”说毕,向灶君菩萨连连作揖。程瑶迦听他说毕,急忙转身,要去告知尹志平,刚走到门口,却听陆冠英又说起话来:“灶王爷,全真七子若肯出头排解,自是一件极大的美事,只是七子说合之际,须得恭恭敬敬才是,千万别得罪我祖师爷。否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可糟了。我跟您说的话,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啦,”
程瑶迦嫣然一笑,心道:“你说完了,我给你去办就是。”便出店去找尹志平,在村中打了个转,不见影踪,转身又走回来,忽听尹志平低声叫道:“程师妹!”从墙角处探身出来招手。程瑶迦喜道:“啊!在这里。”
尹志平做个手势叫她噤声,向西首指了指,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那边有人,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身上都带着兵刃。”程瑶迦心中只想着陆冠英说的话,对这事也不以为意,道:“只怕是过路人。”尹志平却脸色郑重,低声道:“那几个人身法好快,武功可高得很呢。可须得小心在意。”
原来他见到的正是彭连虎等人。他们久等侯通海不回,料想他必已遇险,这些人想到昨晚皇宫中扮鬼之人的身手,谁敢前去相救?忽然见到尹志平,立时远远躲开。
尹志平候了一阵,见前面再无动静,慢慢走过去看时,那些人已然影踪全无。程瑶迦于是把陆冠英的话转述了一遍。尹志平笑道:“原来他是这个心思,怎教人猜想得到?程师妹,你去向孙师叔求恳,我去跟师父说就是。
只要全真七子肯出面,天下又有甚么事办不了?”程瑶迦道:“不过这件事可不能弄糟。”接着将陆冠英最后几句话也说了。尹志平冷笑道:“哼,黄药师又怎么了,他强得过全真七子么?”程瑶迦想出言劝他不可傲慢,但见他神色峭然,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两人相偕回店。陆冠英道,“小弟这就告辞。两位他日路经太湖,务必请到归云庄来盘桓数日。”程瑶迦见他就要分别,心中大感不舍。可是满腔情意绵绵,却又怎敢稍有吐露?
尹志平背转身子,对着灶君说道,“灶王爷,全真教最爱给人排难解纷。
江湖上有甚么不平之事,但教让全真门下弟子知晓,决不能袖手不理。”陆冠英知道这几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说道:“灶王爷,盼你保佑此事平平安安的了结,弟子对出力的诸君子永感大德。”尹志平道:“灶王爷,你放心,全真七子威震天下,只要他们几位肯出手,凭他泼天大事,也决没办不成的。”
陆冠英一怔,心道:“全真七子若是恃强说合,我祖师爷岂能服气?”
忙道:“灶王爷,你知道,我祖师爷平素独来独往,不理会旁人。人家跟他讲交情,他是肯听的,跟他说道理,他却是最厌憎的了!”
尹志平道,“哈哈,灶王爷,全真七子还能忌惮别人吗?此事原本跟我们毫不相干,我师父也只叫我给人报个讯息,但若惹到全真教头上,管他黄药师、黑药师,全真教自然有得叫他好看的。”
陆冠英气往上冲,说道:“灶王爷,弟子适才说过的话,你只当是梦话。
要是有人瞧不起我们,天大的人情我们也不领。”
两人背对着背,都是向着灶君说话,可是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越说越僵。程瑶迦欲待相劝,但两人都是年少气盛,性急口快,竟自插不下嘴去。
只听尹志平道:“灶王爷,全真派武功是天下武术正宗,别的旁门左道功夫,就算再了不起,哪能与全真派较量?”陆冠英道:“灶王爷,全真派武功我也久闻其名,全真教中高手固然不少,可是也未必没有狂妄浮夸之徒。”
尹志平大怒,伸手一掌,将灶头打塌了一角,瞪目喝道:“好小子,你骂人。”
砰的一声,陆冠英将灶头的另外一角也一掌打塌,喝道:“我岂敢骂你?
我是骂目中无人的狂徒。”
尹志平刚才见过他的武艺,知道不及自己,心中有恃无恐,冷笑一声,说道:“好啊,咱们这就比划比划,瞧瞧到底是谁目中无人了。”陆冠英明知不敌,却是恨他轻侮师门,到此地步自是骑虎难下,拔出单刀,左手一拱,说道:“小弟领教全真派的高招。”
程瑶迦大急,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数次要上前拦阻,却总是无此胆量魄力,只见尹志平拂尘扬起,踏步进招,两人便即斗在一起。陆冠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使开枯木禅师所授的罗汉刀法,紧紧守住门户,尹志平一上手立即抢攻,哪知对方刀沉力猛,自己轻敌冒进,左臂险被单刀砍中,心头一凛,急忙凝神应战,展开师授心法,意定神闲,步缓手快,这才逐步的抢到上风。陆冠英这几个月来得了父亲指点,修为已突飞猛进,只是毕竟时日太短,敌不住长春子门下的嫡传高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