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不把鼻涕虫看在眼里,就走近他身边去,打了鼻涕虫一拳。那小子跄踉了一下,回过头来说,“黑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打人?”
黑子以为鼻涕虫怕他,不理会这句话,赶过去又是一拳。
且打且说,“我打扁你这个狗杂种,你怎么样?”
鼻涕虫一面用手保护头部,一面用脚去踢黑子。
另一个小子原同鼻涕虫一伙,见两人打起来了,就一面劝架,一面嘶着个嗓子说,“不许打架,不许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说!”因为两只手抱着了黑子膀子,黑子便被鼻涕虫迎面猛的打了三拳。接着几人就滚丸子似的在泥水中滚起来了。
街户中人听着有人打架,即刻都活跃起来了,大家都从烟盘边或牌桌边离开,集中到街前来看热闹。本来是两人相打,已变成三人互殴,黑子双拳难敌四手,虽压住了鼻涕虫,同时却也为人压祝三人全身都是脏泥。看热闹的都说好打好打,认不清谁是谁非,正因为照习惯一到了这种情形,也就再无所谓是非。
正当一个小子从污泥中摸着一个拳头大鹅卵石,捏在手中向黑子额角上砸去时,一个老妇人锐声大喊了一声,“狗×的小杂种,你干什么!”一手捞着了那小子细瘦的膀子,救了黑子。可是救了黑子却逃了母鸡,原来这时节另一胁下夹着那只老母鸡,却逃脱了,在泥水中乱扑,把泥水扇的四溅。大家都笑嚷着。
“好热闹,好热闹!”
几个劣小子的架被其余人劝开了,老妇人赶忙去泥水中捕捉她的老母鸡。把鸡擒着后大声骂着:“你这扁毛畜生,以为会飞到天上去!”
有人插嘴问:“老娘,多少钱,这只肥鸡?”
老娘看了那人一眼,把一张瘦瘪瘪的嘴扁着,作成发笑的样子,一面用手抹鸡尾上泥水,一面说,“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贵得要人命。杨氏养鸡好象养儿女,三斤半毛重,要我七角钱,真是吃高丽参。”
料不到这个杨氏正在人丛中观战,就接口说:“老娘,你说什么高丽参洋参?你有钱,我有货,作生意两相情愿,我难道抢你不成?儿花花女花花嘴角不干不净,你是什么意思……”
老娘过意不去,不好回嘴。可是当众露脸,面子上大不光彩,正值那母鸡挣扎,就重重的打了那母鸡一巴掌,指冬瓜骂葫芦道,“你这扁毛畜生,也来趁火打劫!”且望着帮同打架的那小子说,“还不回家我打断你的狗腿!别人打架管你什么事,打出人命案你来背!”
一面骂那小子,一面推搡着那小子,就走开了。
杨氏说:“扁毛畜生谁不是养它吃它?哪象你,养儿养女让人去玩,大白天也只要人有钱就关上房门,不知羞耻,不是前三辈子造孽?”
老娘虽明知道杨氏还在骂她,却当作不听见,顾自走了。
那杨氏也知道老娘已认屈,恶狗不赶上墙人,经过大家一劝,就不再说什么。
三个打架小子走了一个,另两个其时已被拉开,虽还相互悻悻的望着,已无意再打。
旁边一个解围的中年男子,刚过足烟瘾,精神充足,因此调弄那小公务人黑子说:“黑子,你局长看你这样会打架,赶明天一定把喂鸭子的桂圆枸杞汤给你喝,补得你白白胖胖,好在你身上下注!你下次上场,我当裤子也一定在你名下赌三角钱!”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另一个退伍兵就说,“若不亏老婊子大吼一声,你黑子不带花见红,你才真是黑子。”
黑子说,“她那侄子打破我的头,我要掀掉她的家神牌子。”
退伍兵说,“她有什么家神牌子?她家里有的是肉盾牌,你这样小孩子去,老×子放一泡热尿,也会冲你到洞庭湖!”
黑子悻悻的望着那退伍兵士,退伍兵士为人风趣而随和,就说,“黑子,你难道要同我打一架吗?我打不过你,我怕你——我领过教!”
烟客就说,“黑子,算了吧,快回局里去换衣,你局长知道你打架,又会赏你吃‘笋子炒肉’,打得你象猪叫。”
“局长没有烟吃,发了烟瘾,才同你一样象猪哼!”
黑子说完,拔脚就走。到下坎时一个跄踉差点儿滑倒,引得人人大笑。
黑子走后,退伍兵士因为是鼻涕虫的表叔,所以嘲笑他说,“鼻涕虫,你打架本领真好,全身滑滑的,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何况小黑子。以后你上圈和他打架时,我一定赌你五 百。”
鼻涕虫说,“小黑子狗仗人势,以为在局里当差,就可欺凌人,我才不怕他!”
“这年头谁不是狗仗人势?你明天长大了当兵去,三枪两炮打出个天下,作了营长连长,局长那件紫羔袍子,就会给你留下,不用派人送上保靖营部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得立志!”
鼻涕虫不知“立志”为何物,只知道做了营长就可以胡来乱为,作许多无法无天的事情。局长怕他县长也怕他。要钱用时把商会总办和乡下团总提到营里来就有钱用。要钱作什么用?买三炮台纸烟,把纸烟嵌在长长的象牙骨烟管里去,一口一口吸。审案时一面吸烟,一面叫人打板子。生气时就说,“你个狗×的,我枪毙了你!”于是当真就派卫队绑了这人到河边石滩上去一枪打了。营长的用处,在鼻涕虫看来,如此而已。退伍兵士年纪大一点,见识多一点,对营长看法自然稍稍不同。不过事实上一个营长,在当地的威风,却只能从这些事上可以看出,别的是不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