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一失掌舵,在急流中立时乱转,黄蓉暗暗叫苦:“这女子迟不迟,早不早,偏在这时突然发起疯来,看来咱们四人都难逃命。”当下撮唇作啸,要召双雕下来救命。就在此时,那船突然打横,撞向岸边岩石,砰的一声巨响,船头破了一个大洞。
裘千仞见瑛姑踢断舵柄,已知她决意与己同归于尽,服见离岸不远,心想不管是死是活,非冒险逃命不可,斗然提气向岸上纵去。这一跃虽然使了全力,终究上不了岸,扑通一声,跌入水里,立时沉至江底,他知道身子一冒上来,立时被急流冲走,再也挣扎不得,当即牢牢攀住水底岩石,手足并用,急向岸边爬去,仗着武功卓绝,岸边水势又远不如江心湍急,虽吃了十多口水,终于爬上了岸。他筋疲力尽,坐在石上喘气,但见那船在远处已成为一个黑点,想起瑛姑咬牙切齿的神情,兀自心有余悸。
瑛姑见裘千仞离船逃脱,大叫:“恶贼,逃到哪里去?”奔向船舷,跟着要跃下水去。这时那船又已给急流冲回江心,在这险恶的波涛之中,下去哪有性命?郭靖心下不忍,奔上抓住她后心。瑛姑大怒,回手挥去,郭靖急忙低头避过。
黄蓉见双雕已停在舱面,叫道:“靖哥哥,理这疯妇作甚?咱们快走。”
江水汹涌,转瞬间便要浸到脚面,郭靖松开了手,只见瑛姑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不住惨呼:“儿啊!儿啊!”黄蓉连声催促。郭靖想起一灯大师的嘱咐,命他照顾瑛姑,叫道:“你快乘雕上岸,再放回来接我们。”黄蓉急道:“那来不及啊。”郭靖道:“你快走!咱们不能负了一灯大师的托付。”
黄蓉想起一灯的救命之恩,登感踌躇,正自徬徨无计,突然身子一震,轰的一声猛响,船身又撞中了江心一块大礁,江水直涌进舱,船身顷刻间沉下数尺。黄蓉叫道:“跳上礁去!”郭靖点点头,跃过去扶住瑛姑。
这时瑛姑如醉如痴,见郭靖伸手来扶,毫不抗拒,双眼发直,望着江心。
郭靖右手托住她的腋下,叫道:“跳!”三人一齐跃上了礁石。那礁石在水面下约有尺许,江水在三人身周奔腾而过,溅得衣衫尽湿,待得三人站定,那艘乌篷船已沉在礁石之旁。黄蓉虽然自幼与波涛为伍,但见滚滚浊流掠身泻注,也不禁头晕目眩,抬头向天,不敢平视江水。
郭靖作哨呼雕,要双雕下来背人。不料双雕怕水,盘旋来去,始终不敢停到浸在水面下的礁石上来。黄蓉四下一望,见左岸挺立着一棵大柳树,距礁石不过十来丈远,当下心生一计,道:“靖哥哥,你拉住我手。”郭靖依言握住她左手,只听咕咚一响,黄蓉溜入了江中。郭靖大惊,见她向水下沉船潜去,忙伏低身子,自己的上身也浸入了水中,尽量伸长手臂,双足牢牢钩住礁石上一块凸出的尖角,右手用劲握住她左腕,唯恐江水冲击之力太强,一个脱手,那她可永远不能上来了。
黄蓉潜向沉船桅杆,扯下帆索,回身上礁,双手交互将船上的帆索收了上来。侍收到二十余丈,她取出匕首割断绳索,然后伸出臂去,招呼雌雕停在她肩头。这时双雕身量已长得颇为沉重,郭靖怕她禁受不起,伸臂接过。
黄蓉将绳索一端缚在雌雕足上,向大柳树一指,打手势叫它飞去。雌雕托着绳索在柳树上空打了几个盘旋,重又飞回。黄蓉急道:“唉,我是叫你在树上绕一转再回来。”可是那雕不懂言语,只急得她不住叹气。直试到第八次上,那雕才碰巧绕了柳树一转回来。靖、蓉二人大喜,将绳索的两端用力拉紧,牢牢缚在礁石凸出的尖角上。
郭靖道:“蓉儿,你先上岸罢。”黄蓉道:“不,我陪你,让她先去。”
瑛姑向两人瞪了一眼,也不说话,双手拉着绳子,交互换手,上了岸去。
黄蓉笑道:“小的侍候一套玩意儿,郭大爷,你多赏赐罢!”一跃上绳,施展轻身功夫,就像卖艺的姑娘空中走绳一般,挥舞竹棒,横过波涛汹涌的江面,到了柳树枝上。
郭靖没练过这功夫,只怕失足,不敢依样葫芦,也如瑛姑那般双手攀绳,身子悬在绳下,吊向岸边,眼见离岸尚有数丈,忽听黄蓉叫道:“咦,你到哪里去?”听她语气之中颇有惊讶之意,郭靖怕瑛姑神智未清,出了甚么乱子,急忙双手加快,不等攀到柳树,已一跃而下。黄蓉指着南方,叫道:“她走啦。”郭靖凝目而望,只见瑛姑在乱石山中全力奔跑,说道:“她心神已乱,一个人乱走只怕不妥,咱们追。”黄蓉道:“好罢!”提足要跑,突然双腿酸软,随即坐倒,摇了摇头。
郭靖知她伤后疲累过度,不能再使力奔跑,说道:“你坐着歇歇,我去追她回来。”当下向瑛姑奔跑的方向发足急赶,转过一个山拗,前面共有三条小路,瑛姑却已人影不见,不知她从何而去。此处乱石嵯峨,长草及胸,四野无人,眼见夕阳下山,天渐昏暗,又怕黄蓉有失,只得废然而返。
两人在乱石中忍饥过了一宵,次晨醒来,沿着江边小路而下,要寻到小红马再上大路。走了半日,找到一家小饭店打尖,买了三只鸡,一只自吃,两只喂了双雕。
双雕停在高树之上,把两头公鸡啄得毛羽纷飞,酣畅吞食,蓦地里那雌雕纵身长鸣,抛下半只没吃完的公鸡,振翅向北飞去。那雄雕飞高一望,鸣声啾急,随后急赶。郭靖道:“两头雕儿的叫声似乎甚是忿怒,不知见到了甚么?”黄蓉道:“瞧瞧去。”
两人跑上大路,只见双雕在远处盘翔两周,突然同时猛扑而下,一扑即起,打了几个圈子,又再扑下。郭靖道,“遇上了敌人。”两人加快脚步赶去,追出两三里,只见前面房屋栉比鳞次,是个市镇,双雕却在空中交叉来去,似是失了敌踪。
二人赶到镇外,招手命双雕下来,双雕却不理会,只是四下盘旋找寻。
郭靖道:“这雕儿不知跟谁有这么大的仇。”过了好一阵,双雕才先后下来。
只见雄雕左足上鲜血淋漓,一条刀痕着实不浅,若非筋骨坚硬,那只脚已给砍下来了,再看雌雕,却见它右爪牢牢抓着一块黑黝黝之物,取出看时,原来是块人的头皮,带着一大丛头发,想来是被它硬生生从头上抓下来的,头皮的一边鲜血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