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人的金地和驴妹子的住处相隔只有两里路,中间是一片云桦混交林,积灵河就从林中穿过。尽管是隔林相望,但谷仓哥哥再也没有去过驴妹子那里。他觉得驴妹子距离他的生活仍然十分遥远,自忖自已是没有力量将她从张不三的庇护下夺过来的。算了,他对自己说,即使驴妹子对他有情有义,那也是水中的月亮梦里的影子,想想看看可以,搂搂抱抱不行。再说,只要他得了金子,他就不愁今生今世娶不来媳妇成不了家。这想法使他的内心平静多了,也抹去了许多痴情幻想,开始一门心思在金子上打转转了:淘自己的金子,刺探围子人的金子;做金子美梦,想金子前程。可他没想到,就在他几乎要将驴妹子彻底从脑壳中排挤出去时,她却意外地出现了。
那时辰,天还没亮,按照惯例他们去黄金台下刺探围子人的行动。他们觉得围子人一定会有防范,生怕遇到袭击后吃亏,每次去都是二三十个人成群结队。半路上,他们听到前面有沙沙的脚步声,以为是围子人派出的密探,便悄悄隐藏起来。他们不想让围子人知道他们的金地,金地中有古涝池的秘密。
“弄死他!”有人给谷仓哥哥提议。
他摇头:“万一不是围子人呢?”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要装鬼了,而古金场的厉鬼是会吓跑任何夜行人的,哪怕他胆大包天。他用白胶泥胡乱涂抹自己的脸,又让伙计们捡来地上的枯枝点着了一堆火。在火色的映照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张撮鼻瞪眼吐舌头的鬼脸,又有了一阵人间不存在的古怪的笑声,接着笑声变作了野兽的神秘浩叹。正在靠近他们的那个人顿时惊叫起来,叫声锐利得像飞过来了一把刀子,洞穿了充实着荒原的黑暗。女人?谷仓哥哥的心一沉,冲动地跑过去。
女人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的。他望着那身蓝底白花的衫子,仿佛看到秋天的落英点缀在一角深邃的蔚蓝中。他俯下身去轻轻摇晃她,又侧耳听听她的鼻息。没把她吓死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他万分懊悔。一会,他抱起了她,看伙计们都围在自己身边,便低下头去立着不动。伙计们互相拽拽衣服,知趣地离开他,继续朝黄金台摸去。
害怕从山巅林带飘来的夜风吹坏了这个娇好的女人,谷仓哥哥将她放在积灵河边的一棵老杉树下。一地柔软的牛毛草像绒毯铺在她身下,身边有些野花,随风摇曳着,在夜气中,在这个寒流乍到的季节里最后一次展示着生命的壮丽。他蹲踞到她身边,痴迷地望她,发现自己对她的钟情霎时复活了。夜色将整个世界缩小到他的视域之内,黑色的墙垣隔绝了人与兽的可怕的遥睇,就他和她,原野无比寂静。做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回避这种上天赐予的呼唤着他的情欲的机会,他觉得她的从天而降也就意味着她对他的依赖。他为什么不可以拥有她呢?她的丰满的**在无声地挑逗,**像两匹活脱脱的金马驹就要蹦向他的怀抱,只要解开她的衣扣他就可以如愿以偿。可他又不想这样做,他希望这两匹金马驹是她用心灵捧送给他的礼物,而不是他趁人之危掳掠来的迷人的财宝。他生怕自己会马上做出一些粗野的举动,忙转过脸去。他的心跳加快了,浑身的血液像要燃烧一样灼烫。他站起来,心烦意乱地搓着大手来回踱步,也不顾地上的花草已被他踩倒了好几枝。而驴妹子展展地躺着,头歪向河水,莹亮的水光映照得她那张脸格外灵秀。她闭着眼,半张嘴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唤,在昏厥中继续迎受着恐惧的折磨。谷仓哥哥背对她停下,让近岸的一湾静水映出一尊有无数皱褶的高大身躯。好一会,当剽悍的山野之风怎么也吹不凉他周身的灼热时,他猛然转身,低眉扫她,眼光已不像刚才那样小心翼翼了。他蹲下,手战战兢兢伸向这位睡美人的衣服,可指尖刚刚触到她身上,他便浑身一颤。天哪!他心里揣了一团火,也揣了一块冰,冰与火宁肯自灭也不可调和,但火的赤红和冰的玉洁同样都是美丽的。他腾地跳起,赶紧朝后退去。
头顶缀满了金色的宝石。华丽的天幕绷在四面郁黑的山顶上,世界成了一个硕大的穹窿。她醒了,眨巴着眼,望天,望四周黑魆魆的树林,望那在夜色中闪着白光的河水。半晌,她才想起刚才发生的可怖的一切。她倏然坐起,四下看看,不由地发出几声惊恐的叫唤。谷仓哥哥伫立着望她,不知所措地摊着两手。她慢腾腾站起,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他跳过去扶她,却被她死死拽住了。
“谷仓哥哥……”
她哭了。女人,气愤是眼泪,哀怨是眼泪,无可奈何,忧急惶惑也是眼泪。那么现在,她流的是什么泪呢?他发呆地问着自己。
荒原的夜已经接近尾声了。
监视围子人行动的谷仓人在第一抹晨光到来之前躲进了桦树林。就像一口偌大的黑色染缸里搅进了许多白色颜料,天渐渐呈现出一片湿润光滑的铅色,继而又成了蛋青,成了灰蓝,成了流动的奶汁。在这种奶汁的洗浴下,仁厚媳妇出现在积灵河边。一会,她就走进了桦树林,走进了谷仓人的视域之中。她看见了他们,看见了张张不怀好意的面孔,她没跑,她已经跑不动了。他们将她围住,敌意地打量她。她是女人,而且是围子人的女人。这就够了,用不着为他们的动手动脚寻找别的理由。她知道喊叫是没用的,面颊变得惨白,明澈的眸子里饱和了乞怜的水色。这水色表明了她女性的怯懦,而怯懦只能刺激出他们更加凶残的本性。古金场不存在同情。
“找到你男人了?”
“脱了裤子再说话。”
有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她。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身子在空中停留了一会,便被他们放倒在草地了。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旷野不见了,罪恶的人群不见了,斜洒而来的晨光更显得微不足道。男人大风一样狂妄地席卷着她。旷世金场成了他们翻江倒海的浑金大炕。那些围在四周的谷仓人嚎叫着欢呼,又拍巴掌又跺脚,喜若狂,疯若狼,群情飞扬。她的眼泪无声地溢出来,清粼粼的如同身边的流水。
“放开我,放开我……”
微弱的哀求已不能表达她内心的凄楚,只有心力衰竭时的恐惧陪伴着她。她似乎望见了一口黑锅正在朝自己扣来,她希望这是天空的崩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自己的羞辱和正在溃烂中的心灵的创伤。她想到了仁厚。仁厚已经回家去了,她也就放心了。她已经感觉不到几十个被荒原的残酷剥去了外衣、裸露了本性的淘金汉正在轮奸着她,深深地愧悔和内疚使她只想说一声:仁厚,我对不起你。她只想给自己的丈夫解释清楚:这一切都不能怪她,不是她想奉献贞操,而是古金场公然夺走了她的贞操。无法无天的古金场,仿佛是地球之外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