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NBC?你是自由主义者吗?”
他笑了:“是的,我是自由主义者。如果吸血鬼德拉库拉(Dracula)说他是自由党的话,我会投票给他。”
稍晚些时候,他会进行锻炼,跟助手一起在楼道里走走,天气好的时候,则到户外活动。这对他很重要。在他生活在辅助生活中心的最后几个月,员工让他坐轮椅,理由是考虑到他偶尔会头晕,走路不安全。他说:“我厌恶那个椅子!”佛罗伦斯中心只好让他丢掉了轮椅,建议他试试助步车。“这件事是我主动推动的,我挺为之骄傲的。”他说。
中午,他和同屋的其他人一起围着大桌子吃午饭。下午,如果没有牌局或者别的安排,他就读书。他订阅了《国家地理杂志》和《新闻周刊》。他还有自己的书。最近他刚读完了罗伯特·卢德拉姆(Robert Ludlum)的一本惊悚小说。随后他又开始阅读一本讲西班牙无敌舰队战败的书。
有时候,他会用他的戴尔电脑看YouTube上面的视频。我问他喜欢看哪些视频,他给我举了个例子。
“我很多年没去过中国了,”——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就没去过了,“于是我说,让我去一趟成都吧。成都恰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有几千年的历史。于是,我打开了电脑,敲入‘成都’二字,马上我就参观了整座城市。你知道那儿有犹太教堂吗?我不时发出惊叹声!电脑会告诉你这边有一座,那边还有一座。我迫不及待地在整个城市跳来跳去。”他说,“一天过得很快,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晚上,吃过晚饭后,他喜欢躺在床上,戴上耳麦,用电脑听音乐。“我喜欢夜晚宁静的时光。你会觉得惊异,一切都那么安静。我听轻松的音乐。”他会点开潘多拉音乐电台(Pandora),听软爵士乐、本尼·古德曼(Benny Goodman),或者西班牙音乐——想听什么就听什么。“然后,我会躺下思考。” 他说。
有一次去看路的时候,我问他:“什么使得生活对你有价值?”
他没有马上回答。
“有时候,我会觉得时间到了,那也许是我情绪低落的某一天,”他说,“你 知道吗,够了就是够了。我会对我的谢莉蛮不讲理。我会说,在非洲,一旦人老了,不能干活了,人们就会把他扔到丛林里,给野兽吃掉。她觉得我在犯傻。不!我说,我已经做不了任何贡献了。我尽在花政府的钱。”
“我不时有这种想法。然后我又会慢慢想通,嘿,事情就是这样,顺其自然吧。如果他们愿意你活着,那就活着吧。”
我们在厨房外的起居室聊天,两侧是高到屋顶的窗户。那是夏秋之交,白色的光线依旧温暖。我们看得见下面的切尔西镇,远处是波士顿港的布罗德湾,周围是海蓝色的天空。我们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他的人生故事了,这时, 我突然觉得,记忆当中,我第一次不害怕到达生命的这个阶段。路94岁了,这当然没什么有趣之处。他的牙齿就像被推翻的石头,全身每个关节都痛。 他失去了妻子和一个儿子,不依靠助步车他已经无法走动(他的助步车前面的脚踏板上塞进了两个黄色的网球)。他有时候会犯迷糊,忘记谈话的主题。但是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他的生活方式让他觉得自己在世界上还有个位置,他们仍然希望他活着。这让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享受同样的待遇。
对疾病和老年的恐惧不仅仅是被迫忍受对种种丧失的恐惧,同样也是对孤独的恐惧。当人意识到生命的有限,他们就不再要求太多。他们不再寻求更多的财富,不再寻求更多的权力。他们只要求,在可能的情况下,被允许保留塑造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命故事的权利——根据自己的优先顺序作出选择,维持与他人的联系。在现代社会,我们认为衰弱和依赖排除了这种自主性的可能。但我从路,从露丝·巴雷特、安妮·布雷弗曼、丽塔·康恩以及其他很多人的事例中了解到,这是非常可能的。
“我不担心未来。”路告诉我,“日语里有‘业’(Karma)这个词,它意味着,如果事情要发生,那么,我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我知道我的时间有限,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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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更多信息,请参阅埃伦·兰格的专念三部曲《专念》《专念创造力》《专念学习力》,已由湛庐文化策划,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编者注
在我开始思考老年病人(跟路·桑德斯和其他那些人非常相似的人)未来的命运之前,我从来没有走出过外科办公室,试着去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但是,一旦我看到了老年护理正在发生的改变,其依据的简单的洞察力,以及对于医学的深刻意义,包括发生在我办公室的情况,我被深深地震撼了。这一洞察力就是,无论是由于年龄还是健康不佳所致,随着能力的衰退,要使老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往往需要警惕认为医学干预必不可少的想法,抵制干预、修复和控制的冲动。不难理解,这种思想对于我日常行医中遇见的病人有多么重要——他们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可能遭遇死亡。但这也引出了一个艰难的问题:什么时候应该努力医治,什么时候应该放弃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