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天清晨坐在驶向归乡的车中,虽然各地的风俗不同,但此时此刻都是一个归心似箭的念想,今年又没有下多大的雪,可那一份冰冷与萧索透过车窗萦绕于怀中,处处店铺都已经歇业,唯有几处副食杂品店门前依然累着如山峰一般的酒箱子,门庭若市,时不时还有人抱着酒箱子往车里搁,路旁的行道树早已经被寒风摧残的只有如鹰爪般的绽开的枝桠,寒风吹拂,轻微晃动,颇显狰狞之态,身边常常有一辆辆汽车疾飞而过如我们一样也是满车塞满了年货。
长路漫漫,我颇感无聊,轻柔慵饬的双眼,昨夜比往常睡得并不晚,耳畔的鞭炮轰鸣虽然响绝不断,但也颇具节奏,并不妨碍梦境的袅袅而来。父亲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无论谈话的语气与内容都勾引不了我的兴趣,迷蒙中只觉得眼前一排排房屋在睫毛的交斥下只留下了屋顶的一线,在眼中一个一个闪过如同一支画笔在白纸上信手勾勒的曲线。
“昨天我院里去串门,你猜我遇到了谁?”母亲后头看了看我。
大概是她看我无聊,为了提提我的精神,我几乎没经过大脑,很干脆地摇摇头。
“是刘蒙!他还问我呢?流岚哥哥在家吗?”母亲笑道,“我说你哥哥在家玩电脑呢。”
汽车转弯一个上坡驶向了澄澈河的河坝,远处渺渺的一抹长桥横立在河上,那是家乡的长桥,一棵粗大桦树肆意疯长的枯枝如老人一双干瘪的手掌,向我招摇,似欢迎一位一别经年的好友。
故乡,我年年都来,从不曾忘记,也总在心中念及,但是那个我提及的人呢?
总角之交,却一别昔年,想及念及,也不过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他的一些情况。
离别家乡,举家进城,年幼的我在那时却结识了很多的人,那时所住的院子有个路灯,正是这个路灯的牵引与集结,每次的晚饭都是匆忙的几大筷子,母亲只在一边蹙着眉念叨:“吃慢点,吃慢点。”
慢?怎么能慢呢?耳边早已经想起了楼下喊我的声音,撩拨着我的早已躁动的心。
“赵流岚!......”
声音此起彼伏,各种的音色,各样的腔调,细细去听就会清晰的辨认出今天在一起玩的同伴都有谁在。
刘蒙的声音常常混杂其中,不高也不低,不悲也不亢,平实婉转,早被其他声音盖过。
这样的交响乐般的呼喊,全院的同伴混在一起玩,其实也发生在小学二年级之后了,在二年级之前这一群人也是分派系的,我想起明朝末年的党派之争,东林党、齐党、昆党等多以地域去分党派,各自说着各自的地域方言,不一的咬字轻重间互相嘲讽与倾轧。
不要看院子不大但也是早早的依地域去划了党派,而且这是一帮话还不流利的学龄前儿童!
院子前后两座楼,坐南朝北,北面是沿街楼,楼身涂的是颇具年代感的深红色,楼道则是贯穿东西方向的一个大走廊,南面的是一座新楼,楼身鲜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块雕琢完好的无暇美玉,两座楼之间则是鳞次栉比排列的一排排平方。
于是南北之间清晰的分为两派,我和刘蒙住在北楼,北楼人少势单力薄,颇有些相依为命的苦涩,我和他也常腻在一起。
不得又不提到电脑,又自然会说到电脑游戏,这么些人聚在一起,暂时消除了畛域之隙,可究竟玩些什么?玻璃球?反斗圈?捉迷藏?......这些老的掉渣的游戏早已经玩厌了,我们之间也自然不会谈到学校与课本,不能三五成群的大眼瞪小眼吧?于是电脑游戏千呼万唤始出来,而那时最火的游戏就属《梦幻西游》,凡有水井处,皆能谈西游。
那时电脑还没有今天这般的普及,而且那些网络游戏更是像来自于其他星球的天外来客一般,极其新奇。
直到有一天我们其中有个子很矮的男生似是宣布一番惊天的机密一般于南派的几个同伴耳语一番后,几个人笑嘻嘻的随着那个男生朝他家走去了,只留下我和刘蒙萧萧两撇身影,那时的落寞,如同两片深秋时摇曳在风中的枯叶,随风飘零,无所依凭。
我们两个孤零零的行走在院子里,脚下步履零散,闲闲的谈这话,他如显摆一般涛涛背着李杜的唐诗,苏柳的宋词,我双眼迷蒙,心絮还在方才那群重重叠叠消失在眼边的身影之中,于他不过敷衍的回应。
呵!他们出来了,边走边谈,手边的还比划着,如同看了一场酣战淋漓的动作片一般。
什么龙宫.....大唐......剑侠客......逍遥生,这些似懂非懂的言词,如一双手轻柔勾画撩拨着我的心潮。
什么让他们着迷?什么让他们如此有共同的话语?
我看着刘蒙,似乎他也忘记了李白、杜甫在一旁揣测着他们的话。
那股风潮持续了很久,渐渐地那个矮男生也邀请我去他的家中,想来好笑,他在一旁玩着自个的游戏,身畔围着一匝的人旁观,还个个红光满面着实兴奋地模样。
群体喜乐,总觉得好过两个人之间的笑语,渐而后来和他便疏远了,他父亲抓他的功课紧时他也就脱离了大部队,偶尔也出来几次。
和南区的几个伙伴在一个年级,甚至分到过一个班,而刘蒙却比我小一年级,于是和他们渐近,与他更远了。
直到后来风行一时的一个叫三国风格干脆面,通过收集干脆面所赠的卡片才把我俩又逐渐拉近,前几个月我在网络看到一个收集小浣熊干脆面水浒卡的视频,不仅心潮一动,那些画风狰狞可怖的水浒人物卡片竟炒到了不菲的价格,我翻箱倒柜的找到了当年那些三国卡片,忽有一种奇货可居的心情,未来或许这些卡片也会变的珍贵,进而因珍贵而价贵吧,至少这些卡片的画风还比较写实美观,而且能有如此之多的收集大半都归于他的功劳,毕竟一袋干脆面中也不过一张卡片而已,对于我整整塞满一盒子的卡片,其中所花的资金着实不少。
三国卡片的风行一时归功于一部《三国演义》动画片的热播,如一阵迅猛的狂风裹挟着艳丽的花瓣,呼啸着划过斑斓夜空,一夕风雨满城香。
集卡是最大的乐趣,扯开一袋干脆面,身心激荡满腹疑虑的取出卡片,是新卡则满怀激动,是重复卡则垂头丧气,连手中的面也嚼不香了。
那时易中天的侃侃言词引导,三国动画片的推波助澜,一段三国热潮也不期而至。
我和他坐拥在电视间,看着那羽扇轻摇的诸葛孔明,银枪白马的常山子龙,张飞响如霹雳的当阳一声吼......
真真感谢罗贯中的如椽之笔惠及后人,把我和他的关系拉近了。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我家,把他收集的那些卡片尽数送给了我,那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家里人想让他考一个好一点的高中,要送他去别处上学,这些玩物想来是不会再玩了,于是他也就想到了我......
我一手接下他的礼物,也不仅哑然一笑,自己也马上就要中考了,时岁与年月使得这些卡片有些娇小,有些幼稚。
那么就再见吧。临别没有赠言,也没有长吁短叹,也没有泣涕涟涟,只有一抹夕阳如血,那还是我匆忙间举头而顾。
车子距离长桥越来越近,渐渐看到了桥上早已残破孤立的栏杆。
桥的另一端,故乡的迎客牌楼也已经清晰可辩,轻呵双手,呼气成雾,去岁一别,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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