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能是对的。儿子上了一年级,比起那些来自大幼儿园的同学,他更孤独(同学少,小幼儿园就他一个毕业升学),也更不适应(比如他把打打闹闹的身体接触看得比较严重)。不过我沉下心来反思,觉得异于家庭表现的“操场人格”养成,总归是要经历的,在幼儿园,或是在小学,是不是晚一点更好呢?而且我觉得孩子的个体差异比场域差异更明显,小幼儿园肯定有上小学也如鱼得水的,大幼儿园绝对也有不适应小学的。一旦我们抛却概率的计算与群体的想象,只把目光锁定在“这一个”孩子身上时,种种的忧心忡忡,思前想后,或许都是米兰·昆德拉笔下那所谓“沉重而艰难的决心”,怎么选择都有可能对,也有可能不对。
真正让我佩服的一位,也是邻居,本人在北京郊区长大,先生是云南农村人。她现在是这个小区许多邻居的水果、小菜供应商,货源来自京郊和云南两地。不是说这年头农村还有亲戚给你寄吃的是最幸福的事吗?她就是我们大家的农村亲戚。我经常从隔壁楼她家门前走过,看见一地的梨,脐橙,萝卜,白菜。水灵灵的。她总是大声笑着跟我打招呼,我觉得她比整天在心里苦着一张脸的我快活多了。
她儿子是我儿子读那所小学的第一批毕业生。大家都说,我们小区这个小学,真还不错,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对口的好一点的中学。我听说,整个班就她儿子,没有想方设法去这个区重点那个国际学校,而是按部就班地上了对口的农村中学。这事我不知道详情,但是无论如何,我很喜欢这种勇气,我觉得只有对自己选择的生活满意的人,而且对下一代复制这种满意有信心的人,才会强大到完全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我自问做不到——当然,我可能也过度想象了,谁知道人家里那本经怎么念的。
我感觉这两年,随着中国社会的结构性压迫加剧,整个中国社会尤其是一二线大城市,生活轨道已经越来越固化,就是社会鼓励每个人谨守本分,父母耗费所有的资源,让儿女读好书考好试,上好大学找好工作,结婚生子适时合节,然而再用尽自己全部的资源,去帮助下一代长成和父母一样的人,或者,父母希望成为的人。有些年轻人,一开始想去走一条反熵的道路,但如果你接受主流的逻辑,想成为主流认可的理性人,你最终还是会选择归去来兮。
高学历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它要花费更长的光阴,更多的勤奋学习,更多的智力投资,咱就不讨论“取得高学历后如何回报家庭”这个复杂话题了,就说于高学历人士自身而言,如果不能获得某种超越性的视角,获得哪怕比别人多一点点的独立思考与行动的能力,那只是选择了与别人不同的工种,进入了与别人不同的公司,钱挣得更少,心态更不平衡,那又何苦读那么多书学那么多知识呢?就好像男女约会,如果只是为了最后的活塞运动,又何必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许多张致?
现实也确是如此,约炮的人越多,谈爱的人越少。相亲条件列得越实在,“灵魂伴侣”的追求就越飘渺。段子说“两个北京人结婚等于两家公司合并”,因为两方房产价值巨大,那如果一方没有房产,是不是就算是被“吞并”?只凭技术入股,创意入股,还能不能成就“万众创新”时代的中国式婚姻?
我祝福那些为了理想的生活离开北京的人,我欣赏“北京只是另一座城市”的洒脱,但我不愿你们的离开,是放弃理想去迁就现实,是为了弥补那些在北京时人有己无的“缺陷”,而割舍那些当初吸引你们来北京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