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笑不知道这条狗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反正发现它的时候,感觉它待在那里,仔仔细细地观察他已经好长时间了。老笑知道它不是小区住户的狗,那些狗都是非常值钱的狗,毛色鲜亮,精神饱满,永远都是和主人待在一起。走起路来,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与主人的神态一模一样,也不知道谁在模仿谁。那些狗活得都特别娇嫩,傍晚,那些主人遛狗时,都是非常小心地呵护着它们,像是对待亲爹亲娘一样。老笑看到那些场景。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发酸。所以,老笑猜想这条独自出现的狗一定是从外面钻进来的。它的表情就是最好的佐证。因为它总是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四周,不声不响的,一副怕别人伤害的神情。
彩虹小区面积很大,四周都是雕花的铸铁护栏,在老笑经常休息的那个浅褐色木亭子旁边,就是一道带弧度的白色护栏。护栏底下的空隙,钻进一条狗来,还是绰绰有余的。护栏的外面是一条小河,河两岸都是高大的钻天白杨树和绿茵茵的青草,在河的那边,就是郊区了,老笑曾经站在护栏前,踮起脚尖朝远处看,尽管已经看不到了庄稼。都是大片的蒿草地,但在蒿草地的更远方。还是能隐约看见一些乡村的景致。老笑明白。这条狗的家肯定是在河的那边、在蒿草地的更远方。但老笑还是不明白,这条狗是怎么渡河过来的,因为这条小河上。在他目及的地方,看不到一座桥,最关键的是,那条河是已经发臭了的河。他听物业管理的人说,早先那条河是一条清水河,里面还有鱼儿在游动,后来随着周围大量住宅区的建成,再加上上游的污染,河水一点点地变深了。再后来就变味了。冬天还好。到了夏天,经常会有说不清楚的怪味,从河面上悠悠地飘散开来。尤其是最近一年,老笑忽然发现河水的颜色更深了,好像变成了黑色,而且已经不流动了,静静的,水面像是闪光的黑色大理石。他听说,住户们意见很大,找物业公司反映,但物业说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条河可不是属于物业管呀;再说,要把一条污染的河治理好,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是社会的事情,一个物业公司怎么能做到呢?没有办法,物业只好在小区的服务上功夫,以平抑住户的愤怒。所以老笑兢兢业业扫地,越发显得重要。
望着河水,老笑心想,这条狗要是游水过来,那是非要呛死不可的。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条狗的身上有水。它身上的毛,总是干爽爽的。
转眼就是夏天了。
省城的春天特别短暂。好像春天清爽的风刚刚吹过去。空气就开始热燥了。老笑愿意过夏天,他不愿进屋。喜欢待在外面。因为他住在物业公司的地下室里,里面太黑,只要周围黑下来,他就会想到过去,想到死去的女人,想到两个远在南方的儿子,还会想到家乡的一切。所以。他愿意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阳光下度过。
当然,老笑总是待在外面,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个夏天有了这条狗。
这条狗特别聪明,从来不叫,也不到处乱跑,老笑离开小木亭子去干活时,它就钻出护栏到外面去了,等老笑回来坐在小亭子休息时,它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回来。它永远躲在那块大青石的后面,就是有人从小亭子外面走过,也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老笑心想,你这个家伙好聪明呀。的确,假如它乱叫,或是四处乱跑,那些不断巡视的保安人员肯定会把它捉走的。甚至会把它弄死。它好像完全知道外面的这些险境,所以一声不吭。总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起先它看着老笑拍腿打拍子,非常紧张,后来看得多了,放松下来,有时也会扬起前爪,晃动两下,逗得老笑笑个不停,于是老笑就朝前探过身。问它叫什么名字。他想乡村的狗,名字一般叫得都特别土,什么大黑、老黄,或是什么老瘪、大壮,这样想了,就一路叫下去,没想到,它一点反应都没有。老笑心想,难道你这个龟样子,还能叫城里宠物狗的名字,叫什么乐乐、欢欢吗?没想到,他叫了“欢欢”之后,正趴着的它立刻站了起来,朝老笑摇起尾巴,一副应声的样子。老笑自言自语道,原来你这个龟样子,还真有一个城里的名字呀!
欢欢对老笑已经没有一点戒心,老笑中午还有晚上坐在小亭子里吃饭时,它就趴在大青石旁,眼睛不眨地看着老笑。老笑问它你吃吗?它就摇摇尾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老笑拿筷子从饭盒里夹起一块土豆,或是一片菜叶,它就走过来,非常细心地拿舌头卷进嘴里。嘴巴和舌头一点都不碰筷子,非常有经验的样子。老笑心里说,你还会用筷子,真是乖巧呀。
老笑不管吃什么,总要给欢欢一点,吃窝头、咸菜给它;吃肉和鱼,也给它。欢欢也不挑拣,给什么吃什么。有时老笑故意不给它,看它的表情,欢欢也不表示不高兴,还是那样专注的眼神,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吃完了饭,老笑喝点水,然后就开始用巴掌拍大腿“唱歌”,欢欢就像一个观众一样,摇头摆尾,有滋有味地欣赏。于是,只要休息的时候,老笑就和欢欢说话。老笑觉得欢欢能听懂他的话,他要是说高兴的事,它就不断地摇尾巴,狗脸上好像还带着笑意;老笑要是说不高兴的事。它也特别悲伤。有一次老笑说起“今天是我老婆的忌日”时。欢欢的眼睛里竟然也湿漉漉的,显得特别悲伤。
老笑觉得欢欢是懂自己心情的,也就更加离不开它,似乎在这种惦念中,有了一种寄托。
老笑的日子是平静的。也是单调的。物业公司的管理人员,都是城里人。他和城里人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所以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很少。公司也有乡下来的人,都是做保安工作的,但都是年轻人,他和他们也说不到一起。最初也偶尔说一些关于家乡的事情,但关于家乡的话题不多,几句话过后,那些年轻的保安就开始说一些关于女人的事情,说得露骨,而且说到痛快处,笑声非常淫猥,他不爱听,扭身就走。他们看见他愤怒的背影,似乎也很气愤,觉得这个老家伙不可思议。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于是也就更不愿意答理他,他也远离他们,所以老笑更加形单影吊。为了打发枯燥乏味的日子。似乎只有不断地干活,也只有干起活来。才能显得日子过得快一些,过得充满内容。
缤芳园到处都是树和草,除了一条柏油路的车道之外,剩下所有的道路都是铺着鹅卵石的弯曲小路。这些小路大扫把不好扫,于是老笑就拿一把小扫帚,绑上一个木棍,慢慢地扫,仿佛在做一件艺术性的工作。遇上道路两边草地里的一些杂草,他就蹲下身,用手拔掉。他看着不舒服,就拔掉,他拔得充满耐心,以至于双手都变成了绿色,那些草特别坚韧,不用力,是根本拔不下来的,为此他的手伤痕累累。有的地方还裂开了口子,露出红色的肉,红绿相间,看上去怪吓人的。